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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树

作者:▱黄水成 来源:闽南日报 时间:2016-04-28
编辑:周艺桂 点击数: 字号:

一条小溪流过一座古老的村庄,溪边长着一棵和村庄一样古老的苦楝树。它的身后是座古老的土楼,苦楝树就像一个哨兵一样把守着这个古老的村庄。

如今没人说得清这棵苦楝树的来历了,听村里的老人说,似乎这个村庄存在时它就已经是一棵大树,再也没人见长过。一年四季,苦楝树花开正是布谷鸟鸣叫、村里人插秧的季节,等到它树上果实成熟时,又正是深秋初冬的收获时候,一棵树的开花结果就是季节的风向标,村里人就知道该插秧还是去收冬。

听村里的老人说,以前这村庄的四周是一片荒野,周遭的森林包围着整个村庄,野猪香獐狐狸甚至还有豺狼常出没村庄,闹得村庄不得安宁。于是,有人提议要伐去村庄周围的所有林木,并把它开垦成农田与果园,当初这棵苦楝树也在人们的砍伐之列,那个夏天这座土楼刚落成,有人说留下它好有个乘凉的去处,它才幸免于难。

苦楝树下有几块大青石,村里人都爱坐在这里谈天说地,随便一条马路消息都会说得风生水起。有段时间,绒花婆是这棵大树下的常客,她不说笑也不发布消息,却把自己坐成一尊雕塑的模样,眼里痴痴地望着村里那条机耕路,她不知何时会转来漳河的身影。漳河是这十里八村唯一的邮差,他骑的那辆高大的绿色自行车,能把天南海北的消息带到村庄的各个角落。绒花婆也在等待一个音信,等待漳河能给她带来远方亲人的好消息。她唯一的儿子进城务工整整十年没有消息,当年跟她孩子一起进城赚钱的人一个又一个风光地回来了,却独独不见她孩子的身影。和她孩子一起进城的文清说,他们一块到一个陌生的大城市,在一个大广场上,她儿子跟着一伙淘金队上了一辆大巴车,那伙人说,要带他去一个能淘到金子的好地方,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绒花婆的祖上是个大户人家,她是这个家的掌上明珠。解放后,一家人几经磨难,她也被父母送到这土楼内一户冯姓人家当童养媳,她的命运在那一瞬间大转折。

对于天空,土楼就像一口古井。土楼人家一户挨着一户,彼此鸡犬混杂,亲如一家。那时楼内一群和绒花婆一般大的孩子们,就经常捉弄她,让她永远当游戏的配角,比如在野地里烤地瓜时,她要负责柴火,地瓜烤熟了却没她的份。那时却有一个叫大海的孩子从不欺负她,她后来才注意到,大海也住在楼内和她家正对面,有次她和大海一块在草坪上烤地瓜,被大海母亲看见了,她上前一把把儿子拉走,对她丢下一句狠话。从此,连大海见她也躲躲闪闪的,后来大海跟着红卫兵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她永远也不知道他去哪里革命了。

后来,绒花婆就成了土楼那户冯家儿媳,可是没多久,他男人却丢下她娘儿俩先走了,留给她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她男人走后的第二年赶上大炼钢,村中央架起了大锅炉,附近山上一片又一片的林子都烧进了这个大锅炉里,最后柴火不够烧时,有人打起苦楝树的主意,说干脆把它砍了为革命钢铁做点贡献,几个情绪高涨的年轻人说干就干,拿了斧头就砍起这棵老树。楼内秀山公是个有见识的人,他上前喝住年轻人说:这可是当年红军司令路过村庄时,他拴马的一棵大树,是一棵对革命有贡献的树!听了所有人都愕然歇手。这棵年老的苦楝树虽丢了半条命,但终究还是躲过一劫。

熬到春风又绿江南岸时,绒花婆的孩子也长大了。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充沛的雨水唤醒了大地,也唤醒了村里一大批年轻的赶潮人,纷纷丢下农活到城里淘金。在那年苦楝树扬花的季节,绒花婆的孩子帮母亲把农活收拾好,也跟着大伙儿一块淘金去了。那天早上露水很重,绒花婆还特地煮了六个鸡蛋给儿子路上当点心,六个鸡蛋饱含一个母亲祝儿子六六大顺的意思。从苦楝树下一直送到机耕路边,看儿子和村里其他十几个年轻人一起爬上六一的手扶拖拉机,最后消失在尘土飞扬的村庄尽头。

从此,绒花婆的心思也追着儿子的脚步到天涯海角,她总是一个人苦苦地坐在苦楝树下,等啊等啊,等到村里其他年轻的淘金人一个个风风光光地回来,却从不见儿子丁点音信。渐渐地,她都怕见到那些城里回来的年轻人,甚至怕听见城里的丁点消息,怕所有人问起她儿子的消息,她长年累月地把自己藏在田间的各个角落。每年的大年夜,家家张灯结彩,绒花婆也会在桌上添双碗筷,独自守着一桌年夜饭坐到天明。寒来暑往,这棵苦楝树还一样开花结果,在绒花婆儿子离开第五个春天开花时节,一天夜里,土楼人家都听见绒花婆抱着那棵苦楝树在痛哭,倾诉:

“苦楝子,苦坨坨,不见儿归望千里,娘的泪水流成河;苦楝子,苦坨坨,日短夜长梦见儿,醒来一场空欢喜……”

春去秋来,村里这棵苦楝树依旧在春天里开花,在秋天里落果,继续守候乡下鸡鸣狗吠的生活。绒花婆却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她每天依旧坐在这棵苦楝树下,望着天空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