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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树

作者:▱黄水成 来源:闽南日报 时间:2016-01-11
编辑:周艺桂 点击数: 字号:

那天傍晚,和家人一块散步,路过这片新开发区,不经意的一抬头,发现一棵光秃秃的大树立在眼前,树干一人难以抱拢,六米高处的所有枝干被齐齐削去,光溜溜的一棵树仿佛对天空诉说着什么。所有被裁去枝条的横截面处,树脂开始包裹它的伤口。它是一棵正值壮年的香樟树,初次相见,却觉得分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它似的。我围着花台慢慢地转了一圈,细细打量这似曾相识的朋友,发现这是长得不错的一棵树;主干之上开始分杈,分成十几根碗口粗枝干,这些枝干再伸长出千万支枝条,它原本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它应该有广圆形的树冠,秀丽的枝叶,浓荫滴翠般以一棵完美的树的形象挺立在一片山野之中。可能在某一天,它被一双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那一刻它的命运注定要发生改变,像我这个乡里巴人一样,告别乡俚到城里来生活。

我想起小时候那次到山上采伐的情景,父亲带着我翻过一座又一座的深山,我们要寻找一种高而大的栗树或柯树,栗树和柯树木质坚硬,是上等的木料。那样高大的一棵原木可以锯成很多根房梁,几棵大树就可以造一座新房子。在深山密林中,我们像猎人一样在打量每一棵树,每一棵树都应该有一串成长的经历,长成一棵经得起我们打量的大树,那是多么的了不起。在一座深山窠里,我们远远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奇异的香气,令人精神振奋。我们寻到那座山窠里,抬头一看,这一窠郁郁葱葱长着全是香樟树!香樟树四季常青,会散发出淡淡樟脑的香味,闻了令人提神。我从来没见过一整座山窠里长着清一色的香樟树,难怪它的香气会飘得那么远。密林中没有多少杂草,落叶和枯枝把地面铺得非常松软,阳光散淡地漏洒在父亲赤铜色的脸上。

我们解下饭团,就着山间清凉的溪水开始午餐。我开始打量林中那些香樟树,指指点点跟父亲说,这里可以采伐几棵我们想要的木料。父亲说,香樟树最大的好处不在于锯木取材,它可以酿樟油,那是很珍贵的一种油。听了父亲的话,我跟发现了宝藏一样高兴。我说那好啊,我们干脆别伐木了,就躲在这里酿樟油,那么多的樟树来酿油,那样岂不发财了。父亲缓缓地说,酿樟油比什么还难,堆得和山一样高的香樟也酿不了几斤的油,那油比金子还珍贵。以前,乡下来过一个酿樟油的外地人,他发动大家一齐为他砍伐香樟树,每收购一百斤一毛钱,那时生产队的工分一天才一毛八,十里八乡的人纷纷上山砍樟树,再挑到他这酿油厂来卖,几天工夫,村前屋后的山上见不到一棵香樟树,大大小小的香樟树全都聚集到他这里来,堆得比山还高。大家看见他先造起一个大炉,再用一个三人高的酿酒桶,把一捆一捆的香樟树放在锅上蒸煮,三个月后,十里八乡的香樟树都被他煮干了,换成几大桶金黄色樟油,拉走了。所有人都怅然若失地看着那个外乡人离去。有的人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砍得比别人少,没赚到多少钱树先砍光了;还有的开始唾骂那个外乡人没良心,肩膀都磨破几层皮才换来那么一点钱,买只猪豚都不够。父亲说,当初如果发现这山窠里有这么多香樟,肯定也被人伐光了,这跟开矿淘金一样,最后淘出就那么一丁点金子,整座山却都被掏空了,山上还是要留几棵树才好看。

我不敢确认眼前这棵香樟树它长在哪个山窠里,但我相信它绝非是人工从小栽培的一棵树,没有哪个商家有这几十年的耐心去养一棵树。它跟我一样,直到长大后,有一天突然来了一拨人,经过一番考量,把我领到很远很远的陌生城里去生活。故乡的山山水水从此装进我的梦境里,每一滴微凉的露水都是思乡的泪珠。在异乡的街头,孤单的你,必须以一棵树一般坚挺的身躯,去迎接生活中的风风雨雨。

我在城里看到很多很多跟眼前一样的香樟树,从离别开始,它们就必须适应这新的生活,有的早已长成参天大树,还有的永远结束了生命的旅程,它们用生命的全部为城市添上一份绿,在陌生的土地上开花结果。从被人请到城里来的那一天开始,酸甜苦辣,雨雪风霜,所有的伤口从此就得自己去舔食,那离开土地的断根之痛,岂是我一个路人的眼光所能抚摸得了。

看到眼前这棵孤零零的香樟树,我更加想念我那遥远的山旮旯,在这片钢筋丛林中,我是否应该留下来,陪它多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