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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国王”

作者:▱黄水成 来源:闽南日报 时间:2015-10-08
编辑:周艺桂 点击数: 字号:

小时候,我们家替生产队养着一头水牛牯。生产队有十几头牛,只有我们家这头是牛牯,其它清一色牛牝。我们家那头牛牯曾打败过十里八乡的大水牛牝,它五岁那年竟把陈坑村一头水牛牯给顶死了,十几年来它从未遇见对手,它是这一带村庄里最牛的牛,大家管它叫“国王”。在这一带它威风凛凛,十里八乡的牛子牛孙几乎都是它的后代。

那年的六月,村庄先后又有三头牛牝产仔,还有两头牛牝肚里装着它的孩子,一百多亩的农活就摊在我们家国王和其它六头牛牝身上。父亲是队里的主力,负责使唤国王耕地。我看国王肩上每天都挂着一个厚重的牛轭。牛轭是一根粗壮的弯得像上弦月的木头,从牛轭两端挂出两条铁链子连在犁和耙鼻端上。父亲只要一根穿过牛鼻子的绳子再加手中一根荆条,牛就听他使唤了。养牛牯除了使牛群种族得到不断延续外,还因它力气大可以在深田里耕地,这些深田远非那些牛牝可以胜任。国王每天都把牛轭拉成满弓的箭,父亲稳稳地把住舵把,土地在农民和牛的脚下唱起欢快的歌,哗哗地犁出一道道优美弧形,上下层泥土实现了华丽的转身,实现了泥土轮岗,新的生命就在这些不断轮岗的土地上大放异彩。

天空真的着火了,菊花家的那头牛牝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燃烧的空气中好像飘来一股味道,一股只有牛才读得懂的味道,这味道微弱却随风飘得很远,空气中传递一种信息,一种致命的诱惑,像美丽的玫瑰花朵下深藏着一根根毛森森的刺。这味道人类闻不到,但我们家的国王却捕捉到了,它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任父亲手中的缰绳和荆条如何抽打,它都不再好好犁田了,还不断地朝父亲尥蹄子,父亲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父亲坚持犁完最后一垅地就卸下国王肩上的牛轭,父亲朝它后背抽上一鞭子骂道:“去吧,骚完了你还得给我好好犁田去。”

卸下枷锁的国王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就一阵狂奔而去!菊花却引着它朝另一山窠里奔去。这时,突然从山窠里蹿出一头陌生的大水牛牯,它嘴里嚼着一撮青草,一根牛绳绕麻花一样缠在一对大角上,头上还顶着一坨黄泥,从个头上看它一点也不比我们的国王小,甚至它还显得更年轻些。它可能是邻村的另一头牛王,在附近山窠里耕完地后被主人放到山上吃草,它可能接收到空气中的信息,菊花家那头牛牝散发在空气中的味道,对每一头牛牯都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召唤。像一只发情的雌蟾蜍会引来无数的雄蟾蜍,一条发情的雌性金线蛇会引来无数的雄性金线蛇一样,在生命的世界里,雌性散播的这种味道,都会引来无数雄性为自己的基因延续竭尽全力,甚至以命相搏,让最优秀的基因得以传播。

这头陌生的入侵者好没道理啊!你看它招呼都不打,径直朝菊花奔去,旁若无人地把我们家的国王撂在一旁。我们的国王像受了羞辱一样一下就愤怒了,这还了得,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哪容得下另一个它。原本是它们两人的一场幽会立马变成了一场争夺交配权的决战。

国王举起头上的那对标志性雄性大角迎上前去。砰、砰、砰,三声地动山摇的撞击声,两头牛王交手了,它们的两对大角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我们的国王站在下风口,对手却站在上风口,地形于对手更有利。要在以前,或者说它今天要不是因为刚耕了几亩地,可能会是另一番情景,但今天不同了,它饥肠辘辘刚从地里歇脚,半路杀出这么一位强悍的对手,一位比它还要年轻的对手。此时,它可以选择落败,掉头退出战场,这样它可以保命或以图他日再战,这不丢人,以前有多少它的对手被它打败后狂奔而去,只是它要拱手让出它的国王宝座,连同它的嫔妃妻妾,从此像个战败者一样,远远看着对手骑在嫔妃妻妾的后背上,生下一个又一个别人的孩子。国王没有丝毫的退缩,它满眼通红,死死顶住对方头上的兵器,它要死战到底。从它通红的眼睛里可以读出,它可以被打败,但不可以被藐视。

父亲从远处赶来,他拿起一根棍子不断地敲打对方那头牛牯,对手忍受不住这旁人的骚扰,突然一松牛头朝父亲撞来,国王这时又有一个选择,它可以弃主人突然掉头离去,这样它算是体面地离开,不损丝毫尊严。而它却没有,它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再次迎向它的对手,砰的一声,它们又纠缠在一起了。父亲惊出一身冷汗闪到一旁。

它们两对大角在空气中左右上下不断翻飞,挑战与尊严写在每一头雄性的大角上。这对大角是它们在这世界的梦想,是它们的尊严与荣耀。

它们更像一对父子在交战,父亲渐感年迈不支,儿子却值壮年。国王渐渐体力不支了,它四蹄吱吱向后滑去,从山脚一直退到山下,无路可退了,身后是一丈高的田坎,再退半步它必摔下去,不死也得半死,它们又僵持住了。国王忽然一个趔趄,它重重地摔了下去,对手也被它的大角勾住一块摔下去。一声裂骨的声音,父亲走近跟前一看,国王的一只大角从它根部齐齐断了,血淋淋地插在稻田中央,它挣扎着要爬起来,举着一只独角又重重磕在稻田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在身旁的对手,吐出一串白沫,死了。它的对手此时也爬不起来了,它可能摔断腿,也可能摔断脊梁,非常痛苦地不断挣扎着。

在一次打斗中死了两头大牛牯。那天,两个村庄的人都分到一份自己的牛肉。父亲从田里捡回了那只断角,挂在家里的屏风上。每次父亲拿起那只大角时都会说:“从没看过这么大的角,从它来的那天我就看出这犊子非一般骨相,头宽,蹄粗,齿厚,它的角如大笋出泥,粗壮着呢,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