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犟驴西行(一)

作者:蛮山  来源:且听风吟  编辑:周艺桂  日期:2012年07月30日
    四条汉子:三位壮年人,一位不服老的老者,雄心、壮心、坚心都具备,结伴西行,

    都是湖南长沙人,血液中先天注入了倔强,如果说是驴友,也是犟驴,以别于“技止此耳”的黔之驴。

    犟驴,前路如何?

    4月29日(第一天)

    双流机场——雅安——二郎山——康定——泸定——折多山——新都桥——甲根坝

    之前两天,S、B、Y已经到达成都,租的车是丰田霸道,新车。28日深夜,三人在成都双流机场等候Z的空降。航班晚点,凑巧在29日0时0分,Z步出航空大楼,当即上车,车往雅安方向驶去。

    车开得猛,一个多小时后到达雅安,雅安有三宝:雅女、雅鱼和雅雨,黑灯瞎火,雅女看不到,雅鱼吃不到,只有雅雨一路相随。“丰田霸道”冲劲足,一路碾过泥水,透过雾蒙蒙的车窗,看到溅起的水花。

    进入天全县境,气候逐渐寒凉,到了二郎山隧道口,下车拍照时,冷得上下牙齿作对儿嗑。之前,有拍照的驴友仍是一身短打,硬撑着在寒风中冷得发抖。守卫隧道的持枪士兵如雕塑般,很庄严。

    车过隧道,进入泸定。黑雾弥漫的前方显出一线灯火,那是泸定县城。车入城,城被大渡河分为两半,河上横铁索桥。早年间红军飞夺泸定桥被定格于史诗。那个清早,从沪定桥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感受桥的晃荡和大渡河的汹涌。桥的北面有小广场,广场一侧有小食店。天刚亮,小食店刚刚营业,灶上大铁壶的水还在烧,店员在赌牌。吃过辣椒花椒一齐入碗的红油面,车开往康定。

    路上,B说起康定的康巴汉子多是英俊剽悍的男人,说起希特勒曾青睐于康巴汉子,有意让几十德意志女人来中国西部与康巴汉子媾合,以获得新人种,至今康定还有德国女人的后裔。传言还是真实,不得而知。我们在折多山垭口见到了兜售虫草的康巴汉子,的确壮实。

    出泸定,车沿大渡河侧前行。318国道的这一段大修,处处是泥泞,泥石乱堆,车速快不起来。转向康定后翻越折多山(海拔4298米),公路如从山顶舞向山下的一条黄绸,几卷几折。白雪覆盖山顶垭口。左边是白色的佛塔,右边牵起色彩斑驳的经幡,顿时我们从凡间迈入佛地,有欣喜,有得意。B干脆摊手摊脚在雪地上摆一“大”字,仿佛灵魂出窍。白雪的背景映着驴友们五颜六色的冲锋衣,让人兴奋。见到的康巴汉子脸黑红,眉浓鼻挺,身躯魁伟,脖子上有饰物,穿皮夹克,说话声音厚重。他们讲礼貌,推销虫草,不缠人。

    车走新都桥。新都桥被誉为摄影者的天堂。公路边有稀疏的树木,春天来得迟,树梢上见不到新芽;有些别致的藏族民居,灰黑的砖石,适宜拍黑白照片。至于姹紫嫣红的色彩,大概要到深秋才由骄阳涂抹。

    又入众山夹峙之间。山头或山腰,随处可见用白颜料画出的藏文“扎西特勒”,中午时分,来到甲根坝。这是旅行第一站。

    住进藏民秋竹家。

    甲根坝到处可见藏民,男人穿着随便,女人系粽色长裙,黑纱巾遮脸。细看,女人脸滋润,腮上并没有夸张的高原红,仪态矜持。沿街有饭馆,有蔬菜供应点。中餐吃到苦瓜。

    甲根坝,海拔3700米。一个通宵没休息,那个下午,都感觉头重脚轻,高原反应?

    去不去看贡戛雪山是个难题。

    去不去?B问道。

    去!怎么不去?

    当然去!

    四人都犟。S提出由他开车。

    有路,驴马和摩托车践出的路,这个季节驴马要为采虫草的藏民驮物进山。路,驴马行得,丰田霸道一样行得。车轮辗着蹄痕,在泥地上冲撞。见到佛塔,见到玛尼堆,见到采虫草者的帐蓬,再向前,只见到融雪汇成的小溪流和冰川残迹。没有路了,车在冻土上驶过,轮子打滑。S扳动方向盘,车左冲右突,坐过山车般的刺激。上到垭口,又遇风雪,大片雪花从半空抖落,天色酽黑如浓茶,天边有云朵,如茶垢。向云雾中的东北角望去,有一堵冰墙,那是贡戛雪山(主峰7556米),它露出粗硕的山躯,有鼓出的山楞。风雪将重重叠叠的山体裹成冰帐,从帐下鼓出云气,凝成雪霰,布下冷云。朝南面山下望去,有摩托朝山上驶,开不动,熄了火。摩托车手艰难地推着摩托上山。天太冷,我们有意让摩托车手到车内暖和。摩托车手朝山下指去。在褐黄的坡地上,有两个小黑点在移动,是两位挖虫草的女子。两个女子挤进我们的车,一同回甲根坝。

    这个晚上早早入睡,却醒来几次,仍受高原反应的折磨。那晚停电,屋里屋外一片黑,哪怕有一丝星辉也好,但没有,我们在黑暗中守候天亮。

    延伸阅读1:秋竹

    秋竹是B从网上认识的,网上驴友介绍她热情好客。未到甲根坝,B同她通话,要住她家。到甲根坝见到她,高大健硕的一位女子,普通话说得流畅,见面将手中两岁的孩子交给人抱,孩子叫小贡戛,不认生,哪个抱他,就在哪个脸上猛亲一口。

    秋竹安排我们住二楼,她妈妈在楼道烧了一炉香,香味炝鼻孔。楼上有狭长的“厅”,四面木墙上挂有还有风景照和班禅的标准像。也有位白须长者的像,B说那是秋竹的父亲,做过头人,跟人决斗时被捅死了,这让我们意外。光是那位头人冷峻的目光,就能杀死一头牦牛。秋竹的目光却温情。她安顿我们,说:我替你们上酥油茶。就上茶,我们每人抿一小口。她又说:我领你们去吃饭。就领着我们去附近四川馆子里就餐,嘱咐要招待得周到。吃过饭,她说:你看我忙得,又来一批客人,我要去接待。

    这时候,从旅游大巴上下来的那批游客这个叫秋竹,那个也叫秋竹,四面八方都在叫唤秋竹,秋竹成了陀螺,转到这方,转到那方,好在身躯壮实,重心稳。

    秋竹有姐姐,在成都上学,由她供读。问秋竹多少岁,她回答:十九。十九岁,两个孩子的母亲,五、六口人由她当家。

    秋竹有老公,老公也勤快。两个人在厨房忙着烧水、做饭,隔壁的小贡嘎从离地半尺高的墙洞中伸出脑袋叫妈妈。她弯下腰,摸摸孩子的脸说:玩自个儿的,妈忙着。

    我们看过贡戛雪山回来,见她搬柴。她说:吃过饭,我替你们烧火,跳锅庄。

    跳锅庄是藏民的营火晚会。

    晚上,听到楼下有歌声和欢腾声,估计在跳锅庄,有嘹亮的藏歌传来,是不是她唱的?

    我们发现,秋竹总是将“我替你”、“我为你”挂在嘴上,无意中强化了“有困难找秋竹”的印象。

    十九岁的秋竹真能当家理事。

    延伸阅读2:拉姆、卓玛和旺曲

    坐我们的车回甲根坝的两个女子一个叫拉姆,一个叫卓玛,推摩托的男子叫旺曲,是卓玛的丈夫,才十九岁。卓玛用黑色丝巾遮着脸。拉姆二十二岁,没有结婚,没遮脸,长得娟秀。B说:康定女人就是多情,哼唱: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材溜溜的好……拉姆读过书,能说汉语,卓玛不能,一路上B与拉姆很有话说。

    B盯着拉姆手中的尖嘴锄,问:上山挖虫草?挖了多少?

    拉姆说:挖了四根,卓玛挖了一根。

    B问:一根能卖多少钱?怎么挖这么少?

    拉姆说:一根卖13元,两年前有次挖过90多根,那时一根卖七角钱。现在挖的人多。

    老Y花了55元买下五根虫草。

    B又提出,去她们家看看。卓玛点头,拉姆也点头。于是丰田霸道驶到甲根坝的一处藏族庭院。石头盖成的三层楼房,一对老夫妇站在三楼狭长的窗口前,扬手微笑。卓玛下车后,使劲拉住栓狗的绳索,要不,狗会扑过来,我们被迎上二楼。三楼的老夫妇迎下二楼,这时,推摩托的旺曲回来了,只是憨笑。老夫妇是旺曲的爷爷奶奶,他们忙着摆酥油,沏酥油茶,摆上糌粑,甚至有一碟花生。拉姆告诉我们,旺曲的爸爸、妈妈放牧牦牛还没有回来,旺曲家有百多头牦牛。

    拉姆将五根鲜虫草洗净捧到四人跟前,一人一根,献给老爷爷一根。嚼着鲜虫草,喝着酥油茶,让人感受藏家庭院的温暖和简朴。Z一口咬去,虫草的一截掉在地上,这等好东西岂能浪费,于是捏亮手机,借着荧光在地上寻找。幸亏虫草不是虫,没有爬走,Z找到那半根后,马上丢入口中,嚼出响声。

    S上三楼,考察了藏民的五谷轮回之所,大为感叹:一泡尿竟能从半空飘落,洋洋洒洒。

    天黑了,拉姆拉着我们的手送别,B不失时机地搂着她,留下合影。

    Y问:让你老婆看到怎么办?

    S说:他想讨打!

    B说:拉姆太多情。他又哼起“康定情歌”。

    4月30日(第二天)

    甲根坝——新都桥——雅江——理塘——乡城——稻城

    早起,停电。秋竹没法给我们烙饼,每人喝一碗白粥,给两个鸡蛋。

    登车,出甲根坝,凉风扑面,头重脚轻的宿醉感似乎消失。过新都桥朝西行驶,太阳升起,越过两面崇山,阳光温煦。对面的山头争相伸出脸颊,听任阳光巨掌的抚摩。沿雅砻江走,江水拍岸,岸边连绵的山脉间有不少野蛮施工的采矿工地:刨掉植被,采出矿石,选走精矿,排泄出一堆堆矿渣,其状狼藉。

    车离开河沿,进入山间,公路起伏,路边时有佛塔,有个小藏寺。寺中只有一经轮,直径在三米以上。一位藏族老太太围着经轮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是她的日常功课?

    进入甘孜州,前面是高尔寺山(4412米)。山势平缓,不突兀,但车要不断爬坡。沿途有不少骑自行车旅游者,头顶贝壳帽,周身严裹,面目不清,难辨男女。上到垭口,可望到四周戴着冰冠的群山。垭口有残雪,风大,下山后就是雅江。从新都桥到雅江只有68公里。

    雅江是悬崖边的小城,街上军警多,沿窄街走,看到公安分局对面有家饭店供应雅鱼,想到饭店同公安分局面对面,料必不敢有地沟油。只是,雅鱼当得真?进店问起,服务员是小个子重庆女人,很泼辣,回话呛死人。幸亏店内有从湖南吉首来打工的夫妇,忙着介绍,鱼要去河边拿,可以验货的。不一会将鱼拿来,无鳞,有别于鲶鱼。就吃“雅鱼”。端上来一大盘,配料多,葱姜蒜酱,辣椒花椒,鱼的味道全让配料吸收了,吃到的是不是雅鱼,是“雅作料”。

    继续开车,过剪子湾山(4659米)。远看山的群体如几张褐色的帆,近看,山上有植被,毛茸茸的牧草只有浅浅一层。不过,头顶的天蓝得透明,无边的蓝色和褐色填补每处空间,人和车在浩瀚的天地间顿显渺小。

    将要接近理塘,B介绍说,理塘是世界第一高城,海拔在4000米以上,是七世达赖给桑加措的故乡。我们没进县城,只在城东的牌坊处拍些照片。牌坊高大,髹上藏区惯见的红黄蓝颜料。放眼望去,山峦的合掌之间是广阔的草场,草场的南面是新盖的、规则的藏民区,还没有住人,为移民准备的,有的民房还在施工。居民区的一侧在盖大庙,已具规模,工地上堆着木料和水泥,只是菩萨没有到位。庙的前方十几座佛塔一字排开,一切建筑都显出规模,更显规则。

    理塘到稻城148公里,下午五点赶到稻城。稻城海拔3750米,想点烟,打不着火;用火柴,嗤地一声冒一缕烟,仍无明火。行李扛上三楼后,有些喘不过气。有位女“医生”不失时机地让作测试,看看是不是有高原反应,是不是要吸氧。她拿出个魔指环样的仪器套在老Y手指上,说:77;标准值是85;要吸氧一小时。又测Z的,说:75,更要吸氧。老Y分辩:刚才扛行李,自然喘气不匀,可以再测。再测,居然是84.。女“医生”说:吸氧半小时,收费50.元。

    老Y问Z:吸不吸?

    Z发犟,说:不吸,就是不吸!

    女“医生”说:我马上要去其他宾馆,等到你们要找我时,也来不及。

    看来很恐怖,吸?还是不吸?

    Z同老Y交换过眼神,咬定:就是不吸!

    不吸又如何?饭店的酸汤鱼照吃,澡照常洗,只是晚上没有去看稻城广场的街舞,广场上有片玻璃山,十点前有市民载歌载舞,热闹而已,不看就不看。入睡。

    延伸阅读!:六世达赖

    我们对七世达赖了解不深,但对六世达赖仓央加措有印象,有感情,不禁想起他那首情歌: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我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诗中“祈福”、“颂经”、“玛尼堆”、“梵唱”、“经筒”、“磕长头”、“转佛塔”、“飞升成仙”,全是宗教生活的描绘;另一方面,诗人日思夜想同情人的相见。浩瀚的宇宙,广阔的自然本是为生命的蕃生蕃长而设置,宗教的仪节不应同生命的真谛发生摩擦,然而发生了,于是这位六世达赖生活在悖论之中,枉对蓝天白云和青青草场,枉对茂密的森林和莹莹的海子,活得窝囊哪!

    据说,仓央加措26岁病殁于青海湖。

    5月1日(第三天)

    稻城——亚丁——稻城

    劳动节,理应劳其筋骨,伤其体肤。起床,早有阳光射进宾馆住房。出门,十字街头的西南角小店中吃油条,喝豆浆。

    出发,沿途见藏民赶牦牛,牦牛在公路上不急不忙地走,不让路;赶牛的藏民背着行囊,笑得露出稀松的黄牙。途经4513米的波瓦山,峰顶有积雪。雄鹰在山头盘旋。植物渐多,山坡上是高山松、杉,树干伟岸;山谷间是灌木丛,有开黄花的,开淡红花的,偶见些杜鹃花,叶片小,花很艳。

    车沿山转几周,见到对面雪山。前方有观景台,停车,准备拍照。一位康巴汉子说:你们运气好,能看到三座神山。

    三座神山?

    康巴汉子说:是呀,最高的是仙乃日,前面有尖角的是夏洛多吉——金刚,就是金刚山,稍后面的是央迈勇山。

    康巴汉子开摩托,粗壮,笑声饱满。

    进入了景区,购票,每人180元,老人半票。车停下,见到马匹,想骑马上山,没门。赶马的汉子说,要进山挖虫草,马要驮装备,不租。围过来一群当地青年,要求作导游。我们不用导游,直接上山,有个瘦小的年轻人始终跟着我们,要为我们扛行李,一路上讲这讲那。

    进山,山中植物繁茂,空气中含氧量大,呼吸顺畅。沿途看各种树木,看山凹处和树干上垒出的大大小小的玛尼堆,感觉很新奇。有条小溪顺着山流下,我们顺着小溪朝山上攀登。步行走几公里,不感觉累。有溪水汇成小河,不宽不深,叮冬的流水声在叙诉山中的灵趣。路上有小木亭,坐下后,又来两老一少。同他们攀谈,老夫妻自我介绍是绍兴人,都六十了,昨天想入山,走了一段走不动,不甘心,今天一早雇人扶着他们上到中心观景台。少的是当地女导游,黑瘦,穿着时尚,给两位老的递水,削水果。

    老先生说:景致太好,其他地方看不到的。

    Y说:你那绍兴有兰亭,有沈园,有大禹陵,景致也不错。

    老先生说:比不得,这里更大气,天然生成。哪能比呢。

    继续登山,回头看,老夫妇和小溪、木亭已成遥远。

    前方空前开阔,白云缓缓移动,似乎从三座神山前撤走屏障。阳光朗照,给三座山镶上金边。四周的松、杉,编成队列,拱卫着圣山;前面有海子,湖水蓝得如宝石。别处的景观无不掺入了人文的色素,这里没有,只有大自然不经意的大手笔、大制作。从上到下,银白的,碧绿的、蔚蓝的;山的褶皱,树的直立,湖的柔弧,一切宛然天成。没有风声,没有鸟语,仿佛从雪山上落入湖中的水滴声都听得到。不忍心用照相机拍下它,根据“测不准原理”,你拍照时就作用于它,凭什么去干扰这纯真得近于处子的净土?你只能目不转晴地凝视它,在你心中,人世间的一切纠葛,一切矛盾荡然无存。

    你仰望那三座神山,主峰是仙乃日山,藏语的意思是“观世音菩萨”,主峰上更为突出的一点山峰是“她”的佛冠,“她”的山肩平阔,不瘦削,更显示宽阔的胸怀,“她”端坐,不偏不倚,不摇不晃,显出佛的平稳和气度。

    央迈勇,是三神山的南峰,藏语的意思是“文殊菩萨”,智慧的化身。“他”尖耸,奇峻,像是一位仰头向天、仙衣飘举的智者,可以将“他”比作写出“天问”的屈原,也可以比作吟唱“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白,甚至可以说“他”是“我欲乘风归去”的苏轼;但又都不可以。“他”是自然之神,思索的只是天地之间动静相宜,生灭相随的哲理。

    夏洛多吉,藏语的意思是“金刚手菩萨”,“他”有山楞,一如壮士身上鼓出的肌肉,传说中“他”勇猛暴烈,嫉恶如仇。

    坐在观景台遥望三座神山,天风袭来,只感觉凡尘世垢被一扫而空。刀丁仍在我们身边,懒洋洋地仰卧着,先是玩他的手机,手机很新款,然后大口吃我们给他的苹果和饼干。他的目光投向天空的流云,是不是希望云朵能将他带到一处新的地方?

    回程的路上,刀丁讲了很多故事。我们给他一百元,作为导游费。

    延伸阅读1:刀丁

    刀丁话多。

    从仙乃日山说起。刀丁说:仙乃日是观音,天上是观音,到了人间就成了达赖。我们都信达赖。

    他说的是哪一世达赖,不知道。

    逗他:你信达赖还是信共产党?

    他说:只能信共产党。

    他说起亚丁以前是他们的牧场,放牧牦牛。

    问起:你家有多少牦牛?

    他说:三百头。亚丁划为旅游区后,牦牛不让放了。政府一年补几千元钱。

    问他:几千元,够花?

    他说:当然不够。

    就说起当年他们村上和其他村的人去康定闹事,被抓走几个。

    在观景点,他遇到一位干部,叫了一声老师。

    问他:那是你的老师?

    他说:以前是,教书很差劲,后来当干部,做副县长。

    逗他:你想不想当官?

    他说:想哪,当不上。能当个村长也好。哪怕你五六十岁,也能找第二个老婆,二十多的女人也找得到。

    怎么可能?

    他说:怎么不?只要给一座楼,给一台“路虎”车,加起来八十万吧,能再讨一个嫩老婆。

    又说起,他本可以当喇嘛,但家中只有他一个男孩,没让他去。

    问他:你结婚了?

    他说:结了。老婆在家中开饭店,不久前来了三位上海客人,宰了一头羊。上海客人临走时,留下一千块钱。

    又说起上海客人真好。后来寄给他一台微型电脑,还有最新款的手机。

    手机我们看到了,是不是真有微型电脑?

    他又讲起当地的水葬,未成年夭折的孩子,就用石头压在小河中,任河水冲洗。几个月后再去看,全没了。说得毛骨竦然,这河中的鱼还敢吃吗?

    临别时,他留下电话号码,希望能将他推荐给其他驴友们,作导游。

    5月2日(第四天)

    四川稻城——桑堆——乡城——马熊沟——云南翁水——香格里拉

    要去云南香格里拉,去德钦的飞来寺看梅里雪山。

    一早,出稻城。极目所向,四周都是雪山,车在山上盘旋,感觉我们同雪峰比肩。过了乡城,到马熊沟。乡级公路,两侧是茂林,绿叶、红叶、绛叶、紫叶,什么颜色的树都有。林间鸟聒噪,时不时有松鼠和黄鼠狼穿过路面,还好,黄鼠狼没放臭屁,没有发现马熊。

    后座的S说起他枪法好,以前经常打到斑鸠,做熟的斑鸠端上桌时,他的妈妈会念叨:畜牲畜牲你莫怪,你是人间一盘菜。

    正说到这,“菜”来了。一对山鸡突然从路边草丛中跃起,起飞时,有一只撞上车的前窗玻璃。这等好事,B赶紧车拣起这只山鸡,扔到尾箱。四人哄笑不已。S当即用手机摄下“战利品”,发给长沙的朋友,长沙朋友马上回信息:这个好!

    车沿着河谷边的公路前行,见个老外在公路上使劲蹬车,不久,见到村落。公路上车不多,有辆拖拉机突突突地驶过,车上拉着木材。开拖拉机的藏民同他老婆并坐车头,夫妻脸有盈盈笑意,很恩爱。B抢拍下这温馨的画面。一路下坡,前面有个饭店,下车吃饭,吃藏鸡,一只鸡要150元,是不是太贵?等到鸡捉来,四人大吃一惊,藏鸡足有五、六斤。就杀就炖。那边,Z和S抡过水管洗车,车脏,冲了好久才让积泥褪去。

    在厨房问起,做饭的厨师姓何,大理那边人。饭店老板叫旺堆,藏人。何师傅手脚麻利,不长时间做好一大盆鸡,还有其他菜,鸡汤味美,鸡块肉厚,饱餐一顿。

    稻城到云南香格里拉才两百多公里,下午时分进入香格里拉城。城中早被现代文明的病灶侵蚀,湖光山色没有了,多的是网吧、酒吧和超市。有香格里拉大酒店,很气派的,标间的房价是1200多,旺季还要高。我们不敢问津。找到湖南人开的酒店。酒店大门和大堂有气魄,门口是四根合抱粗的巨木作门柱,大堂内也是几根巨木充作顶梁柱。有电梯,狭小。房间有电脑,可以上网。

    入夜,寻吃的。想将死于车窗玻璃的山鸡加工,问了几家饭店,都不干这营生。后来有家同意加工,做出的味道却一般。

    城内到处是霓虹灯,特别是广电中心的彩虹塔,五光十色。可怜那地平线上纯朴的自然村落消失了,代之以一座商城,环保哪,低碳哪,绿色哪,统统让位于经济效益,岂止香格里拉是这样,阳朔是这样,凤凰是这样,远到浙江的乌镇也是这样。净土难觅呀!

    当晚好晦气,Y在电脑上敲打的两千多字的文章竟无法存盘。

    延伸阅读1:香格里拉

    詹姆斯?希尔顿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记叙了康韦等四位西方人士,在战时从南亚次大陆一个叫巴司库(作者虚构的某国城市名字)的地方,在乘机转移去白沙瓦时,被一个神秘的东方劫机者劫往香格里拉蓝月山谷的神奇经历。

    在小说中所描写的整个香格里拉,各种信仰和平共存, 四处遍布着基督教堂、佛教寺庙、道观和儒教祠堂。人们奉行适度的原则,对任何事情都保持一种适度的原则,即使对待欢乐也不例外。香格里拉就是一个自然景色——雪山、冰川、峡谷、森林、草甸、湖泊,财富——那里富含金矿和纯净空气的汇萃地,是美丽、明朗、安然、闲逸、悠远、知足 、宁静 、和谐等一切人类美好理想的归宿。

    延伸阅读2:佛和道

    在当晚的交谈中,Y说,佛教和道教都是有关旅行的哲学。何以见得?

    先说这“佛”字,指的是“人”在旅途中,“弗”由“弓”和“两竖”组成,“弓”表现的是路途弯曲;“两竖”表现的是路途中多有险阻。“佛”之真谛是人的一生中要经历充满艰难险阻的路途,才能有所感悟。

    “道”,由“首”和“之”合成。“之”即行路。即人在行路时,要动脑筋,多思索,方能悟出道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番自驾游就是礼佛悟道的过程,堪比玄奘,堪比吕洞宾,如何?

    四人大笑。

    5月3日(第五天)

    香格里拉——奔子栏——德钦——飞来寺

    在香格里拉入住的酒店服务差。不是挑刺,只说通往电梯的天井中昨晚见到的一滩呕吐物,到早上仍无人清理。酒店应提供早餐,但进到餐厅,却看到一堆服务员在抢炒粉,抢鸡蛋,客人的自助餐只剩下稀饭。看那些小服务员都是乡下姑娘,没有经过培训,工资也不会高,所以上演餐厅闹剧。

    214省道在修路,泥泞不堪。路筑在半山腰,山下是混浊的金沙江激流,水色黄褐。一路上,大家提不起劲。B说起在德钦有可能拍到梅里雪山“日照金顶”,众人心中一亮:日照金顶?

    B说:是啊,一年中只有二十多天能看到——太阳的一点金光投射在梅里雪山山颠,那是佛的气象。有福气的人才能看到。

    Z是摄影爱好者,问:是不是一定能看到,能拍到?

    B说:得看缘份。有福之人,心地善良的人能实现愿望。

    听他一说,众人的心早奔向德钦,希望明天一早福份临头。

    有桥,横越金沙江。放眼看去,金沙江渐趋平缓,水面宽阔。四周仍有雪山,前面就是奔子栏,藏语的意思是美丽的沙坝。路上遇到一位摩托车客,问起,是位浏阳人,黝黑,壮实。嘴唇起壳,声音却洪亮。同是老乡,笑问他有没有带浏阳火焙鱼。回答:没有。他从昆明到大理,再准备驶向拉萨,他看上去体力充沛。

    路途不远,不久来到德钦。

    德钦也是悬崖边的小城,城中的路一直通往江边,坡度大。车在临街的角落停下,找到一家饭店。老Y准备饭前服药,店老板马上送来一杯白开水。B点菜:凉拌“蛤蟆皮”,黄花菜,还有芋头汤。“蛤蟆皮”其实是种树皮,吃来爽口;芋头粉糯,入口消融。

    饭后驱车到八公里外的飞来寺观象天堂酒店入住。住房开窗能看到梅里雪山,观象位置极好。

    放下行李,驱车去观景。车轮挨着悬崖滑动,脚下江水奔腾。沿公路走十多公里,看到江对面有村落,山坡上有路,细如白线,似乎看到人影。对面是雨崩村。目前村中没通公路,只能望村兴叹。

    回到酒店晚餐。餐厅在同一层楼,不用跑上跑下,只是饭菜口味比不上德钦。

    晚餐后,宾馆前燃起营火,几个身着藏族服装的服务员围着火堆,有气无力跳舞,是招徕旅客还是傍晚的热身?

    Z端起照相机捕捉美景,过一会,喜冲冲地奔上楼,说拍到一只飞鸟。他曾经拍过一组花卉,堪称精品。这次拍到的飞行的鸟,质量也不错。

    入夜,聚在一起嗑瓜子,剥花生。想到明天一早的“日照金顶”,都怀激动。于是早早在房间安置三角架,只为捕捉阳光投射到山颠的那一刹那。

    月亮升起,对面的梅里雪山在月光下坦露莹白的山躯,暗蓝的天幕上嵌有几颗星星;却有几缕浮云纠缠在山头。Z问:明天一早会有云吗?

    S说:当然没有,信我就是。

    S的预言不能不信。他刚说过“畜牲畜牲你莫怪,你是人间一盘菜”,就有山鸡飞到嘴边来。但愿他的预言能兑现。

    午夜两点入睡,约定早上五点起床。日照金顶:圣迹?

    延伸阅读1:魏茵的冤魂

    B去年4月下旬来过飞来寺。他说起去年发生的事。

    有个晚上他去飞来寺路边小店,遇到一位戴眼镜的女驴友在店中看书。问起,女驴友是广州人。她的学历层次高,显高傲,不愿搭理人。不久后B在2011年5月20日《信息时报》第10版看到:广州女大学生独闯川藏遇害。

    ……女大学生叫魏茵,旅行过程中喜欢搭顺风车。在她看来,这样不仅可以节省成本,玩更多地方,更能接触到原汁原味的当地风俗人情。此次出事,魏茵依旧保持了这个习惯。在从云南迪庆州德钦县飞来寺附近离开时,有朋友目送魏茵搭上了一辆装载建材的红色大卡车,出发前往四川甘孜州稻城县。

    她在甘孜州得荣县城外云雀加油站外遭遇到了白某某。年约25岁的男子白某某是得荣县人,在当地是一名无固定职业人员,“平时在社会上到处闯闯。”魏茵拦住了他,提出搭乘顺风车前往乡城县县城的请求。在一番沟通之后,白某某最终同意。

    然而单纯的魏茵不会想到,并不单纯的白某某,已经盯上了她手中的佳能相机,以及她背上鼓鼓的行囊。结果证明,这是一次致命的邂逅。魏茵搭上车后断送了自己一条命……

    B在飞来寺见到的的确是魏茵,他的叙述让我们陷入沉痛之中,死与生真是沉重的命题。

    5月4日(第六天)

    德钦——盐井——芒康——左贡——邦达——八宿

    4点后,老Y醒来,等待,并不焦急,任时间慢慢流逝。老Y想:急什么,又不是看股票,也不是等高考放榜,更不是盼望升官就职,等委任状;心地无私天地宽,“日照金顶”是天与地的一场邂逅,耐心等吧。边等,边看天色,天上仍是一片深蓝,蓝得醉人,如蓝鲸的背脊和孔雀的尾羽。梅里雪山的群峰如糯米粉捏就,或者说是插在墨水瓶中的粉笔,墨水沿着粉笔杆朝上渗,山尖仍白,山麓却如夜色一般蓝黑。只是,山尖也有阴影,莫非是云?是云就惨了,阳光怎能朗照山尖?有星光,零零碎碎的,如海滩上被潮水冲散的贝壳,仍在闪磷光。

    隔壁房间有了动静,S同B已起床。这边,Z也穿好衣服。推窗,寒气袭来,不爱窗玻璃阻隔,景观更真切。

    B叫道:云在走动!

    见到如纱的白云向西移走。

    东天有了桔色的微光,混沌中太阳露脸,如淡红的棉絮托起一枚红果子。

    B又叫道,看那边,看梅里雪山!

    就在那一刹,阳光投射到梅里雪山的尖峰,天上的日轮与大地上的山峰有了辉煌的照应,有了彼此的默契:日照金顶!

    窗外,好多屋顶的露台上伫立着观景的人群,都为这一自然的伟景欢呼,那只有十几秒钟,却能唤起人们最由衷的,最无功利心的欢呼。山上可以看日出,海上也可以看日出,却难看到日与山的光彩的呼应。若干年后,我们思索自然,回忆“壮观”一词,断难忘记今朝的“日照金顶”。

    早餐后,车向西行,在群山的拱卫中过盐井,进入西藏了。上318国道,然后入芒康。四面仍可看到雪峰,眼前却是黧黑的河滩。铺得极宽的河水没有深度,只有浅浅数道,仅能漫过泥石。河滩上放牧大群的牦牛。牧草稀薄,看不到成片的绿色,草都被牦牛啃掉了。周围的山有起伏,同样黧黑,如耕夫、挑夫、纤夫弓起的赤裸背脊。

    芒康县城中军警多,我们在河南人开的水饺店用餐,一会涌进几位军人。水饺味道一般,又从隔壁叫了几碗面,光看碗面那一层红油,肠子就愁得打结。

    出芒康,过澜沧江,向左贡。经东达山(海拔5008)垭口,到邦达,有军警拦车,让出示身份证、边防证,并且领限速条。西藏通用限速条,规定在一定时间到达下一目的地,不能提早,于是必须限速。经业拉山垭口,下一段路须经过天路九十九道弯。是不是真有99拐,没数,但公路旁“Z”、和“W”的急转弯标志牌一块接着一块,向山下看去,公路如牵出无数条胶丝的口香糖渣,或如悬于大庙上空的盘香。路说不上险,但每一弯每一拐都得格外留意。从“天路”上下来,见零星的小庄园:几株绿意充盈的老树,数畦青油油的麦地,栅栏中圈养牛羊,石头垒出民居。

    又见奔腾的江流,是怒江,从“石门”间流出,“石门”似巨斧劈出,两岸石崖方方正正。江水不接受“石门”的限制,咆哮冲突。

    沿江走出一段路,地势趋平,见到油菜花,见到种菜的大棚。经过一个乡村,叫绕村,村中房屋规则,估计是移民村。村中风光不错,停车拍照。没料到蹿出一群孩子,蓬头垢足,揪住要施舍。只得赶紧钻入车中,孩子仍不罢休,揪住车门,敲打玻璃,近于恶索。其实,我们出行前已经准备了很多张一元零钞,一路上也给过孩子们。很多时候,我们的车经过孩子身边,孩子们会立正,向我们敬少先队礼,这让我们感动。没料到绕村的孩子死乞百赖,让我们懊恼。

    晚上,车到八宿。有B的同事接待,在县府招待所吃到可口的一顿,B和S还喝了点啤酒。县府的招待所住宿条件差,自来水也没有,不敢使用卫生间,憋着,等待第二天一并解决。

    5月5日(第七天)

    八宿——然乌湖——波密

    八宿的县府招待所仍停水,洗漱要去楼下,拐角处有个水笼头,只能将就。

    出发,沿318国道西行。太阳已在头顶,公路左侧是大片草地,青草才寸多深就被牦牛啃。见到大群牦牛,若是一齐奔跑,气势不输美国大片《与狼共舞》的场面。车停下,想拍照。牧牛的夫妇仰起黑色的脸盘,憨笑。给女人一个苹果,她马上叫过男的。男人也接受一个苹果,连声说谢谢。Z端起照相机,拍下小牦牛跟在母牛后边吃奶,画面富有情趣。

    三个藏族女学生结伴同行,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应我们的要求合影,这才解开遮脸的围巾,她们脸上有明显的高原红。

    后来又有一位背包客来到跟前,要吃的,给他一罐“红牛”,还有苹果。

    前方是然乌湖。若干万年前,喜马拉雅山、念青唐古拉山和横断山在此发生对撞,山体滑坡,阻塞了珀龙藏布江的上游,形成的堰塞湖就是然乌湖。南面是冰川,如少妇的长裙委地,裙幅极宽,没有皱褶。裙的“面料”是冰层,不沾半点灰尘。岗日戛布雪山如少妇,作卧姿,远看像一手支颐,更像对镜梳妆?湖如镜,映出美妇身姿。湖狭长,绵延数里。乍看湖滨,会疑是海滨:湖水望不到边,湖岸有洁白的沙滩。沙滩上生些棘刺,干枯了,有些石块。湖水碧蓝,有时会变幻为黄绿等颜色。湖上没有船,别说机动的船只,就是小筏子也没有。在石丛中,见到一只黄羊,来不及为拍下它,它蹦走了。沿湖走出几里,看湖上有个小岛,孤单地矗立在湖心。晴天丽日,对面的冰峰和头顶的白去将山影、云影投映在湖中,情境冷寂,更让人冷静地意识到身处美景之中。

    告别然乌湖,奔向波密,已经进入西藏的林芝地区。

    在波密的县城扎木镇吃饭,饭店由姓开的河南人经营。开家二十多年前从河南漯河迁来,已在这里落地生根。厨房里,全家上阵,挥刀抡勺。一个儿子剖鱼洗蒜,另一个儿子烧锅煎煮。老开招呼生意,他的老伴洗菜烧水;他们的女儿坐柜台结账。不断有军人进店用餐,吃大盆酸菜鱼,盆中又浮一层红油。一路上,被川菜的花椒、红油整苦了,于是这次老Y督厨,拒绝花椒、红油。吃了三斤当地的鱼,味道一般。同邻桌的军人聊天,军人一位是四川人,一位贵州人,还有一位是老乡——湖南人。

    札木镇有一条长街,街上热闹,什么都能买到。在绕村,为躲避恶讨的顽童,Z急于关车门,棒球帽掉下,估计被顽童抢走,而在县城街头的路边店,他买到一顶嵌有红星的帽子,戴在头上很精神。入住神鹰酒店,开窗可以见到一条河,当地人叫扎木河。

    接近黄昏,沿扎木河西行,过桥,见到河北岸杨柳垂拂,绿荫掩映之间有很多别致的房子,红屋顶,也有其他颜色的屋顶。卵石河滩,堤岸边青草繁茂,处处可入画。扎木有茶场,产名茶。有个小姑娘从茶场走出,戴遮阳帽,运动衫,运动鞋,黑红的脸,很阳光。经交谈,她愿意让我们捎她回家。问起,她叫卓戛,19岁,是茶场工人。B提出,去她家作客。她点头。B进一步提出,在她家吃饭。她咬着嘴唇,沉吟着,拨通电话,然后告诉我们,欢迎去她家,并在她家吃饭。告诉我们,电话的那一端是她父亲,在筑路工地开推土机。筑路由广东人承包,是广东的援建工程。前面就是新筑的路,堆着泥沙。走近卓戛住的村子,又见大佛塔,见老太太赶着牦牛回家。村中的房屋都用青石垒就,有特色。这个晚上我们在卓戛家度过。

    回到扎木,去宵夜。在小吃店看到位东北姑娘,边吃面条边上网。她是黑龙江师范学院的学生,单个出来旅游。她问我们下一步去哪儿,我们告诉她:墨脱。

    她正告我们:不能去!墨脱有雪崩,埋了几个人。

    我们面面相觑,但S镇定,说:更刺激,定要去。

    一定要去——我们下定了决心。

    延伸阅读1:卓戛、卓玛、扎西郎加和白马央宗

    离家一周,都想家。Z的儿子快过生日,B的女儿马上要考高中,S习惯将女儿叫做崽崽,崽崽是不是又想吃烧烤了?老Y对五岁的孙女千娇百纵,孙女在玩什么?现在,四人走进藏民卓戛家,严格地说,是家园,感受会如何?

    卓戛的家在小山坡上,木栅栏围着一片园子,有幢外表堂皇的房子。卓戛的弟弟和妹妹见到客人,都从园子里迎出来,跟在最后面的是他们的侄儿,叫白马央金,还挂着鼻涕,才4岁。妹妹叫卓玛,15岁;在扎木镇上中学;弟弟叫扎西郎加,9岁,也在镇上学校读书。郎加圆头圆脑,脸上泛红光。他偏着头,告诉我们,郎加的“郎”,是灰太狼的“狼”。这个“灰太郎”热情,Z要拍摄牦牛,他搂起小牦牛,放到Z的跟前;S想拍苹果树,他马上领着S去苹果园。来到草场上,郎加特别活跃,连蹦带跳,央金跟在他后面,跌跌绊绊,也在草场上跑。

    屋外,卓玛收捡晾晒的蕨;屋里,卓戛为我们烙饼。卓戛家的家境一般,父母都不是很健康,七个子女,卓戛上面的两个哥哥成家了,另外过;姐姐出嫁,白马央金就是姐姐的儿子。她指着墙上照片中的一个女孩子说:是我的妹妹,在西安上民族斑。卓戛说话时,掩不住一脸骄傲。屋里迎客的地方是饭厅,也可以说是厨房,有生铁铸的大灶,烧牛粪饼,一头烤饼,一头炒菜。靠着木墙是连在一起的木凳,前面是连在一起的矮几,都有两三米长。屋里窗户狭长,采光一般。卓戛的妈妈回来了,提个盛大白菜塑料口袋,大概是特意为我们准备的新鲜蔬菜。她的脚有些瘸,说汉话不流利,比划着告诉我们,她刚才在挤牦牛奶。她吩咐,给我们上酥油茶,卓玛就倒酥油茶,还拿出酸奶。郎加为了招待我们,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串苹果干。小央金嘴馋苹果干,郎加只让他吃一小片,将大串的递给我们。老Y有职业病,见到郎加的作业本,翻看。全是藏文,傻眼了。

    天色还早,Z揣着相机,想抢拍些照片。见到他要出门,郎加马上替他开门,牵着他的手去拍苹果树。两人踩着满院子的牛粪,拍晚霞,拍果树,拍园子里能入镜的景致。

    天黑了,饼烤好了,菜也炒好了。卓戛的妈妈又从柜里取出个塑料瓶,里面珍藏的是青稞酒,要给我们倒酒。碗摆好了,可是找不到四双筷子,卓戛好不容易凑齐四双筷子,看到我们吃着她做出的菜,满意地笑。炒出的大白菜里加的肉有些咸,但大白菜很甜。郎加想吃饼,伸手去拿,被卓戛在手背上拍了一掌。卓玛揭发:他就这样,在学校有时还买垃圾食品吃。郎加红着脸说:薯片好吃嘛。他极难为情地端着饼,送到我们跟前。老妈妈微笑着,看着我们吃饼。

    四位客人,四个藏族孩子:19岁、15岁、9岁,4岁,一位藏族老妈妈,萍水相逢的两个民族的人,在扎木镇的这户农家相聚,亲如一家。

    临别时,四个孩子簇拥着我们上车,一字排开。卓戛问:记下了我家的电话号码?

    郎加问:你们还会回来吗?

    卓玛说:你们早些来呀,等到苹果熟了就来,好吗?

    苹果还会成熟的,可是这一去,千里迢迢,还可能回来吗?

    依依不舍……

    五月六日(第八天)

    波密——墨脱

    墨脱是中国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县。

    目前通往墨脱的是仅能供行人和马队行走的山路,且都要翻越4000米以上的雪山隘口,穿过蚂蟥、毒虫、猛兽出没的原始森林,一路上随时都有可能遇到雪崩、暴雨、塌方、沼泽,行人安全无保障。

    前一晚,我们宵夜的小饭店老板告诉我们:早饭要趁早,有一旅行车去墨脱的客人,明天一早都来用餐,恐怕来不及接待你们。

    这天一早,我们赶去,小饭店空无一人,只有老板守着炉子炸油条。老板说:原打算去墨脱的游客都改变了主意。为什么改变主意,老板没有说,猜到,定是经受不了风险。

    怎么办?四个冒失鬼,油条照吃稀饭照喝,撑圆肚子,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饱死总比饿死强。

    Z说,他就喜欢走烂路。他将车开动。出扎木镇,路并不烂,柏油大道。转几个弯,路变得陡峭,也无所谓。走出20多公里,经过嘎隆拉隧道。四个人傻乎乎的,入隧道仍戴着墨镜,感觉洞内漆黑,等到有所觉悟,摘下墨镜,看到隧道内宽敞,虽然仍有施工,但3000多米的路面接近竣工。出隧道,眼前敞亮,通过边检站后,前面是又陡又急的下坡。路窄,两边是堆成两三层楼高的积雪,车遇堵。看前面,堵了几辆货车,我们的丰田霸道正夹在雪墙之中,如果发生雪崩,或是雪墙的下端冰雪融化,雪堆塌下来,连人带车都会成“冰乃伊”或是“雪乃伊”。只能耐心等候。偏偏这时候Z的手机响,他老婆问他在哪儿,路上是不是安全。Z立马回答:安全得很。其实,对老婆的问询,四个人总是报喜不报忧,以为男子汉应有所担当,在女人面前描述困难是伪男人的作派。这次出远门,老Y也接受琮老婆的“教诲”: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上不能打瞌睡,要多找开车的讲话,莫让开车的犯迷糊。老Y遵命,波密出来后不敢打盹。

    一个多小时后,前面的货车挪动,丰田霸道紧挨着货车移动。路面却是凸凸凹凹,车轮在不规则的石块上跳舞。万一车胎刮破,就会陷在冰雪夹峙之中。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里。幸好,车还争气,没有出故障,仍向前冲撞。

    闯过这一段路,前面又在施工,又要等候。掘土机横在路上,挖起满斗碎石,填入铁丝笼中,一个个铁笼沿着山坡堆码,筑成护坡,保护公路。施工时,狭窄的公路上容不得其他车辆经过。好不容易等到掘土机停止工作,丰田霸道立刻抢路而行。

    再向前,山间冲出水流,丰田霸道淌水而过,正好洗车。这时探首车窗之外,看到冰雪凝顶的山峰已被原始森林遮掩,密林参天,树干细长。也有倒伏的树木,有的拦腰而折,有的从根部断裂。几十分钟前的寒风冷雪已经让位于和煦的阳光。再向前行,就感觉闷热,冲锋衣,毛衣穿不住了。车先是沿着波斗藏布江岸,而后是金珠藏布江岸行进。路悬在山腰,眼底是奔腾的江水。车轮离悬崖的边缘不到一尺,想害怕也来不及。

    老Y说:千万留心,大意不得。

    S说:不怕,让他锻炼。再危险的路我们也开过。

    Z说:没关系的,车好,轮胎的抓地力强,掉不下去的。

    路上,经过几个小村子,一个村才几户人家,有村子的那一段路面铺上了水泥,其他的路面只有碎石。后来,看到芭蕉树,眼前是热带雨林的气象,这一段路行驶了三四个小时。

    前面又是一急转弯,车嗖地一下,将驶向悬崖边缘,又被拉回路面;正在提心吊胆,前面又是更小角度的一个急转弯。Z很沉着,减慢速度,又从拐角处捱过去。路稍宽,S突然叫道,停下车,我要拍照。

    也好,也好。吓走的魂魄可在歇息时归位。

    S说:拍几张风景照早些发给老婆,免得她来电话,问路上是不是安全。

    于是端相机,拍江水,拍七弯八拐的路,拍山间植物。拍好,S赶紧发给老婆。

    宁可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却不让老婆有半点担忧:S同Z都是哄老婆的高手。

    再过一道桥,墨脱镇已在眼前。清早出发,下午两三点才到墨脱镇。

    墨脱镇有井字型的街道,街道上排着店铺。如同盛夏,阳光灼人,街上行人不多,显得安闲。警察多,很管事,车没按位置停放,马上会过来交涉。

    在一家重庆人开的饭店吃饭,菜的份量很足。

    入住私人小酒店。都洗澡洗衣,气候炎热,衣服应当干得快。

    下午,驱车在四周转。见到学校,很有规模,广东援建的。再往南,就是印度。怪不得天气大热。后来车爬到半山腰,俯瞰墨脱全境,四面群山,夹着一条江。西天上云被镶上金边,明天定是大晴天。

    延伸阅读1

    据墨脱县县长欧珠多吉介绍,墨脱县面积3.4万平方公里、人口11567人。由于地处喜马拉雅山脉东端,雅鲁藏布江贯穿县域全境,海拔由7000多米急速过渡到低谷地带的200米,陡峻的山、湍急的水阻“置”墨脱于“井底”;频发的地震、滑波、塌方、泥石流、高雨量和局部的强降雨几乎“屏风”墨脱于“孤岛”之上。 目前,各乡之间仅通骡马驿道,村寨之间只有羊肠小道。县城通往外界的扎墨简易道路,虽经数十年的屡屡投资、几经修建、数十人付出宝贵生命,仍需分段、分季节年勉强通行2至3个月。 通往墨脱的主要古道有四条:一由米林县派区翻多雄拉至墨脱;二由波密县大兴越金珠拉至墨脱;三由波密县翻索瓦拉至墨脱;四沿帕隆藏布、雅鲁藏布至墨脱。

    墨脱,西、北、东三面被喜马拉雅山与岗日嘎布山阻隔,加上雅鲁藏布大峡谷以及帕龙藏布峡谷从一侧分割,从而使道路无法通行。目前通往墨脱的是仅能供行人和马队行走的山路,且都要翻越4000米以上的雪山隘口,穿过蚂蟥、毒虫、猛兽出没的原始森林,一路上随时都有可能遇到雪崩、暴雨、塌方、沼泽,行人安全无保障。

    ——摘自《百度百科》

    延伸阅读2

    吃饭的那家小饭店是重庆人开的,老板娘能干,秀气。十几年前,老板娘同老板来到墨脱,从此在墨脱扎根。

    ——那时候这边好苦哟,开饭店用的锅碗瓢盆从林芝运来,雇了骡子,驮了三次,每次要走一两天……

    ——路上有蚂蝗呢,挺 吓人的,特别是迷彩蚂蝗……

    ——那时候镇上只有几家店铺,青菜便宜,现在都贵了……

    ——来了后,回过几次重庆,没带娃儿走,路上太辛苦……

    ——不知当时打的是什么主意,到这个地方安家。现在算好,镇上人多了,也有重庆的老乡在这边施工,经常来我们饭店吃饭的。

    问起墨脱的邮局什么时候营业,我们想发些盖上墨脱邮戳的明信片。

    ——邮局什么时候上班搞不清楚了,有时要几天,有时要等半个月,说不清的。

    发明信片的事委托她办。十几天后,她给我们信息,明信片已发出。

    五月七日(第九天)

    墨脱——波密——通麦

    离开墨脱时天刚蒙蒙亮,街上没有一家小吃店营业。

    B要感受刺激,坚持要开车。急着出山,又过那道桥。

    路途,紧张的心情已经舒缓,纵情欣赏热带雨林,看树,看云杉密布,上可揽云絮,下可列阵营,只是地下有一层枯枝和腐叶。山间有茶花,红得如凝血。Z不放过每一株顶着红花的植株,挨株拍摄。有时,他蹿下山坡,围着一株茶花变换角度地拍。陆放翁有诗:为爱名花抵死狂,只缘风日损群芳……Z也是一个为拍名花抵死狂的家伙。

    拍过茶花,回头再拍丽日下的冰峰。

    朗日下的冰峰可诠释“莹洁”一词。若作比较,西施在清流中浣出的纱洁则洁矣,可惜不莹,算不上莹洁;养在深海中的贝壳莹则莹矣,可惜不洁。到过墨脱的人才有深切感受,丽日下的南迦巴瓦冰峰最莹洁。天如洗,空气中的含氧量能醉倒人,没有蚊蚋蝇虫去干扰南迦巴瓦(海拔7756米),山太高。南迦巴瓦的意思是“雪电如火燃烧”,描绘了山形,而对山色少触及。眼前的南迦巴瓦洁净如灿银。阳光射在山峰上,冰雪覆盖的山峰以晶莹的雪芒回映,偶有云缕绕山,云缕也呈半透明状,并且定格于山头,似乎凝固。天的湛蓝,山的晶光剔透,合成在一起时,莹洁二字呼之欲出。莹洁,也有神圣和洁净的意思,也许藏人从莲花的生态上感受到神圣和洁净,因此将墨脱叫做莲花之乡。而我们见到的莹洁的丽日下的冰峰,也应是莲花之境。

    脚下仍是湍急的江流,仍有山间水涧淹没路面,车又受洗几番,过嘎隆拉隧道,终于见到扎木平整的公路,回到波密。

    吃过饭,赶路,计划今天过林芝,赶到拉萨。B提醒:前面是通麦天险,经常是单向放行。果然,下午2:30,一到通麦,车被拦住。路边有士多店,卖“红牛”饮料和方便面:有杂货店,卖的正是墨脱石锅。生产墨脱石锅必须用南迦巴瓦山的皂石,这种石头很奇怪,在山上,可以用刀削下,离开山,钢凿也凿不动。制成的石锅直径在一尺以下,据说炖的鸡有药效。买一个?太重,一二十斤,作罢。有小饭店,饭店中陈列各种石头。进小饭店找张桌子坐下,S、Z和B闲得无聊,找出扑克牌,赌“跑得快”。老Y看窗玻璃上张贴的西藏地图,看店内东面墙上悬挂的“诗作”。墙上悬挂的几张纸如《水浒》中宋江题诗浔阳楼的粉墙,上面的涂鸦之作几十首,大都是猫屁不通的七言诗,大有西藏之行不容易的感慨。但也有几首赞扬饭店老板乐于助人,是溢美之词?饭店陈列着各种石头,看来老板喜欢玩石。

    时间过得慢,几个小时过去,仍没有放行的意思,看牌战记录,足足记了两三页。饭店的老板踱出来,五短身材,说话很沉稳,姓范。说起经过通麦的318国道塌方,看来今晚过不去了。

    急着问:明天呢?

    他回答:明天应当成,听,有爆破声。这条公路上遇上塌方采用爆破的办法,将积石炸开,再清理。

    范老板的饭店后面有个院子,院子里种花,养鸡养狗。

    等着,挨着,饿着,终归不是办法,决定在店中吃饭,吃范老板烹制的墨脱石锅鸡。吃过晚饭再去打听,仍没放行的迹象。我们试着将丰田霸道移到了车队前面,在我们之前只有七八辆车。又听说对面的拦住的54辆车已开始放行。54辆?数字精确?果真听到汽车喇叭声,过来一辆小车,跟着又是一辆,然后是载重货车,我们伸长脖子,一辆辆地看,扳着手指头计数。数过30多辆,再无动静。又等,最后传来的消息是有辆大货车在路上出故障,卡住了唯一的路。

    哗地一声,围聚在关卡前面的人一哄而散。有个妇女焦急地说:我要赶去拉萨坐明天的航班回成都,这怎么办?Z有经验,告诉她,赶紧给机场去电话,让改签。我们还在犹豫,其他旅客如受惊的野蜂,纷纷找巢穴。等到我们也找住宿之处时,处处客满。街的两边,已经有驴友在支帐蓬,有的帐蓬也不用,抖开塑料布,就地开铺。我们怎么办?最后决定,S和B留守车上,Z同老Y去找范老板解决问题。

    时间已经是五月八日凌晨。

    延伸阅读1:老范

    范老板饭店的营业许可证上登记的是他老婆的名字,他老婆姓蒋,本地人,汉族。

    范老板是山西晋中人,参军到林芝地区,当炊事兵。说到晋中,老Y想到平遥,想到晋中平原上垅亩间大片的向日葵。晋中是富得流油的地方,老范怎么甘心在藏区生活?

    老范说:我呀,在通麦算是三进三出。当兵时,做七个人的饭菜,轻松;退伍时已经结了婚,就打算留在这里。后来家里让回去,又回到晋中。但找不到适合的工作,又回到通麦。现在看来,还是在这边自在,七个小饭店,同时经营旅社,养些鸡,玩玩石头,够清闲的。

    问他:是不是老婆不让你回山西?

    他笑答:这边也不错。老婆一家在通麦,兄弟都是养路工,这边养路工的收入最高。老婆还有个弟弟开饭店,就在前面几家。

    夜半时分,我们确知通车无望时,硬着头皮敲他家的铁栅门,老范穿个短裤,趿着鞋打开门。说:本来想到给你们留个房间,后来来了藏民一家子,要走了房间。

    他老婆凑过来说:那个房间还多着一张床,你们是不是补个差价,去凑合一晚。

    老范喝住她,说:补什么差价,去住就是。

    想到住到藏民一家人中,鸡里面插只鸭,会影响藏民的休息,我们婉拒。

    老范说:如果不嫌我儿子鼾声大,就同他一床睡。

    我们又婉拒。

    老范不再吭声,从仓库搬出沙发垫子和地毯,搬出枕头和被子,开铺。垫的厚实,料想不会受凉。Z坚持要老Y用他的睡袋,老Y感觉不习惯。于是一个睡地铺,一个钻睡袋,在老范家的店面呼呼入睡。

    五月八日(第十天)

    通麦——排龙——鲁南林场——林芝——工布江达——墨竹工卡——拉萨

    早上,老Y叫起睡眼惺松的S和B,见到两人眼里有血丝,心疼。心疼也要催他们洗漱,同去老范家清洗脸面。吃过早餐,继续等。几百号人都在等待通车,几位年轻的交警和民警在维持秩序。秩序不差,只是随地撒尿的多,都是男同胞,女人在这方面比男人能忍耐。

    老Y爬上附近的小山包,看到十勇士纪念碑:

    1967年8月,解放军汽车团十一连副教导员李显文帶領十一和十二連运送战备物資到西藏;8月15日,车队經過川藏线帕隆山塌方區,帕龙山從700米高处鋪天蓋地倒下來,吞沒了公路,中断了河流。李显文等十位勇士为完成运输任务,保卫战备物資而壮烈牺牲。

    碑的基座是巨型雕塑——十勇士或效霸王扛鼎,或作金刚怒目,个个英雄气概。

    老Y想:自然灾难不可抗拒。更进一层想到:人纵无回天之力,但在灾难面前临危不拒,依靠的是信仰。

    12点钟,众人一阵欢叫,终于见到对面的车辆开过来,有大货车,也有工程车。12:30分,终于放行。这边,延滞的车辆争先恐后向西行驶。经过帕隆大桥,一次只放行一辆车,过桥后,车不要命地向前开。路面干燥,前面的“陆地巡洋舰”车速快,腾起一团团黄尘,在它后面根本看不清路,只能盯着它的尾灯,凭感觉打方向盘。险哪,路曲折地悬在帕隆藏布江上,距江面二十多米。帕隆藏布江素以凶悍著称,车若落水,会被撞击成金属零部件。S仍戴着墨镜,不急不慢地操纵车向。老Y急得大叫:摘下墨镜!前面仍是黄尘滚滚,好在路势已趋平缓,从通麦到排龙的十多公里行程,不知要绞杀多少开车人的鲜活细胞。

    过排龙,爬坡,看鲁南林海,满坡的松树林子,株青叶茂,欣欣向荣。而后是下坡,车向林芝地区,这一段是318国道的华彩乐章。

    尼洋河静静流淌,河上波浪不惊。河两岸多是驻军营地,时不时见到军营前持枪站岗的的士兵,年轻,神采弈弈。除了房屋,还有大片种植场:河岸垂柳,河边瓜果,绿意充盈。公路边有摊档卖瓜果,西瓜甜,昂贵,一个不大的瓜要卖十多块钱。

    318国道沿着尼洋河岸伸展,两边的藏民住房越来越显华丽,房屋的背后是高山牧场,满坡的青草如缎幅。工布江达过去几公里,看到河中有巨石,名为“中流砥柱”,河岸有观景亭,坐在亭中休憩特别惬意,只可惜好表现的驴友们又在亭子的墙上涂鸦。从工布江达到墨竹工卡,这两处的县城都不大,人口也不多。有店铺,大都是四川人或重庆人开的。在墨竹工卡的一家饭店吃饭,这天是Z的42岁生日,理当庆贺,吃鱼,四个人吃了几百元的鱼。这儿鱼贵,再说,Z脸圆身胖钱包鼓,不宰他宰谁?

    天黑了,经过松赞干布的家乡。就要进拉萨了,说不出的激动。一路上,公路上车辆多了,路边的灯光也如初夏的星座。众人哼起郑钧唱过的《回到拉萨》,只是歌曲结尾处的“咿咿呀呀”敲门太高,唱不上去,只能吼。

    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在米拉山头狂奔。估计,不用一小时就能赶到拉萨。就在心情急切之时,哧啦一声,前胎刮破。

    下车,风凛冽,夹着霏霏细雨,高海拔的山上,稍一使劲头就晕。寻告交通援助,天高,来得及?

    B说:妈的!

    Z说:妈妈的!

    S说:妈妈的A!

    连老Y也骂:他母亲的!

    ——换车胎!

    四人一齐动手。将尾箱的东西统统扔下车,找出工具,取出备用胎。取出千斤顶,卸下坏胎。S、Z和B取胎、卸胎的事老Y插不上手,只得握着手电,为他们照明。千斤顶够不着车架,老Y就找大石头垫上。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忙乎了一个小时,总算换好胎。车再起动,前方是拉萨。

    根据导航仪的指示,当晚住太阳岛河北酒店。

    延伸阅读1:老Y十年前的一篇文章

    向往西藏

    蓝天将庄严交给冰峰,那是珠穆朗玛;大地将清纯给了河流,那是雅鲁藏布。

    神话标志着人类孩提时代的无瑕,神话在西藏。

    我没有梦过西藏,但向往西藏。

    布达拉宫建筑的恢宏,不只是因为它建立在世界屋脊,更因为它动用不知多少农奴的劳力,能号召这样的工程凭什么力量?宗教,让显宗和密宗交缠在一起,天上的慈悲,人间的享乐,醉倒多少旺盛的生灵,生命的祭礼在此显得凝重,让你不能不想到:原始的民族是如何的虔诚,如何地耽于享乐却又景仰上苍。

    歌舞啊,逛林卡啊,世俗的风情画在高原展开。足部的登踏,长袖揽天间长风,一个劲地跳跃,身体的偏偏倒倒:尼采曾将歌舞和悲剧看成醉神的文化,这种醉境是人生意志的体现,是种少理性思考的人生境界。我们被举步维艰的生活理性所束缚,何时方能一醉,谁能与我同醉,情欲的意识流不由自主,会出现水往高处流的奇观。

    啊,玛尼堆,一个民族委屈而攥紧的拳头;众人合力才能竖起的经幡,这个民族伸向上苍的一根手指。能屈能伸是这个民族的张力。现代文明受这种张力的阻隔。正因为原始,人们才愿意猎奇。钢铁石油、声光电热带给现代人哆嗦事太多,何不,何不去一方静土,争回自己心灵的瑜珈?

    二十三年前,我曾有个机会去拉萨支边。那时想到的是如鲧,为生民带去文化的“息壤”,一切归于正宗吧;也想到是普罗密修斯,为人间盗得火种,让藏胞享受文化的乐趣。这个机会后来丧失,现在并不后悔。我毕竟成不了鲧,哪个也成不了鲧。我也不能“盗火”,火本在牛粪堆点起的篝火上燃,在寺中敬佛和酥油灯上燃,在藏民固执的心上燃,让我去传薪,无异玩火。

    不过,我仍向往西藏,向往西藏路途的跋涉。

    西天取经,取来的经文并不重要,而一路的艰难险峰阻,我同我的亲人、朋友互相照应,携手征途的情境才是生命的超度。

    向往有这么一次文化取经。真想。

    2002.01.07

    五月九日(第十一天)

    拉萨

    早上的拉萨街头,不比内地城市繁忙。见不到交通灯前汽车排长龙,也见不到队伍庞大的蹬自行车上班一族。城不大,空气干燥。城中高楼不多,上可摩天摘星的更少。政府机关和部队驻地有端枪值岗的士兵,威武。在大昭寺和八廓街,更有成排的武警,都佩枪。这里治安好,没有窃贼,没有扒手,没有人当街派发广告,没有人哄抬物价,一切活动都在阳光下进行。

    布达拉宫前藏民多,不少藏族老头子、老太太手持经轮,转啊转的,仿佛能转出青稞丰收,牦牛成群;转出幸福安康。拉萨人中富婆不少,据说,有些女人颈上挂的天珠、密腊、绿松石值几十万。据说,同一些民族相比较,藏族妇女地位比较高。男人中,有尊荣的是喇嘛,没有几丈布,缝制不出那身紫红色的僧衣;大热天,若不是道行高深,裹着那身紫红色的袍子会中暑。拉萨很现代,酒店、饭店不必说,酒吧、网吧到处有;再有,僧人开轿车,戴墨镜,不能说是违背清规戒律。

    上午,去洗车和购邓碌普的车胎,在四川人开的汽车配件店看到,被尖石戳破的车胎剥剩下金属轴心。

    问:这东东还可以用吗?

    答:可以的,有用处。藏民花三十块钱买去做草料盆。

    哭笑不得。

    去“湘君府”用餐,店中女老板是湖南醴陵人。她十几年前同老公一起来到拉萨开饭店,生意做得不错,看那门口迎宾的几位藏族姑娘,也有模有样。吃到湘菜,但不地道。约好晚上再来她店里吃饭。

    去八廓街,参观大昭寺。

    大昭寺,湖水中升起的寺庙。松赞干布曾在湖边,向娶来的尼泊尔尺尊公主许诺,在手中戒指所落之处修建佛塔,此言一出,戒指正好落向湖中,于是填湖。填湖和建塔时,用山羊驮土。山羊在藏语中发音为“拉”,土的藏语发音为“萨”,所以藏民盛传“先有大昭寺,后有拉萨城”。

    大昭寺在藏民中有不可取代的中心地位。藏民沿三个“同心圆”作顺时针方向的转经。最里层的“同心圆”叠印寺中释迦牟尼佛殿,这一圈称作“囊廓”。环寺的外墙一圈叫“八廓”,沿寺幅射的街道就叫八廓街。将小昭寺、布达拉宫和药王山包括进来的一大圈叫做“林廓”。三个同心圆确定之后,藏人的那片“坛城”,或理解为核心价值确立了,于是有了稳定的社会生态。

    参观大昭寺,不可忽视寺院门口大铜缸里漂养的荷花,老Y以为,静植于圆形水面的荷花最能反映民念:漂移而不越界,绽放而必受制。

    进寺庙的人历来分两种,一种人磕长头,逢佛必五体投地,惟恐心不诚;另一种是看菩萨。我们属于看菩萨那种,就看金光灿灿的释迦牟尼、宗喀巴、松赞干布和藏王,还有其他菩萨。惟一印象深的那尊长相凶恶的菩萨,他是西藏历史上最有名的建筑大师,活到九十多,可惜名字记不得。看女菩萨的有B,他的目光对一位欧裔女士紧追不舍,那女士一身清凉装束,神女邪?罗刹邪?反正B照相机镜头对着她,拍了一张又一张。

    寺中,酥油灯欲明欲灭,藏香味忽浓忽淡,四周封闭,光线柔若虚无,氤氲之中人沉沉欲睡,仿佛感受花雨飘落,天降璎珞,梵音四起。出大昭寺,又见两根裹着各色经幡的高竿。广场两侧是鲨鱼牙齿般排列的工艺品摊档。广场上有磕长头的,手掌上套木掌,朝拜时击打石街,节拍如早年的乞丐打“莲花闹”,路人就给钱。长年作这种骨节受损的运动,能不痛苦?

    信仰导致各种不由分辩的行为;也许,正是这种不由分辨的行为抵制了邪魔外道。

    佛的世界、僧的世界同我们有隔膜,仍愿回到人间世界。去八廓街的茶室喝奶茶。茶室有大棚,如同大食堂,也象候车室。有桌椅,旧会议室的长椅子,搁奶茶的桌子像课桌。落座,马上有服务员摆上塑料杯,冲奶茶,然后从你摆在桌上的几块钱中抽出一张,找回零头。一杯奶茶6角钱,喝完 再冲一杯,又抽走6角。三块钱能冲五次,你不定时地享受婴儿餐。喝奶茶的各色人都有,人与人之间很快熟络。坐我们旁边的是九江师范学院的学生,也是一驴友,他在这里坐了好几小时。

    喝吧,喝吧,回到我们的婴儿时代,不用伸手要奶嘴,自有奶茶送到嘴边,轻松。

    走出八廓街,B突然有所发现,瞄上一位妙龄女子。莫非这家伙是花痴?B同那女子亲热交谈,边向我们介绍:这是他去年结识的玩石头的驴友,厦门人。又跟着女子去大昭寺附近找她的老公,欣赏石头,购买石头——在人生邂逅的坛城中应有的信条:四海之内皆兄弟。

    当晚,欣赏布达拉宫夜景。

    延伸阅读1

    尺尊公主

    7世纪中期松赞干布统一青藏高原、建立吐蕃奴隶制政权以后,在迎娶文成公主之前,当时位于吐蕃南部的泥婆罗(今尼泊尔)为了免遭灭顶之灾,将尺尊公主嫁给松赞干布。也有人说松赞干布之所以要迎娶尺尊公主为妃,是为了加强与泥婆罗的友好关系,从而起到巩固吐蕃和印度半岛的宗教联系的作用。尺尊公主在入蕃时带来一些工匠,还带来一尊释迦牟尼8岁等的佛像。根据史料记载,尺尊公主曾邀请文成公主共同建造寺庙,于是就有了大昭寺和小昭寺,大昭寺主神殿供奉着尺尊公主带来的佛像,小昭寺供奉着文成公主带来的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松赞干布病逝之后,在文成公主的安排下,两座佛寺互换释迦牟尼佛像。尺尊公主带来的工匠曾经参与大昭寺和小昭寺的建设,所以大昭寺和小昭寺的建筑风格中也可以看出几分泥婆罗的建筑特征。尺尊公主去世以后,吐蕃进一步发展,到了9世纪以后终于吞并了泥婆罗。由于没有正式地位,我国历史上对这位公主记载得很少。

    ——摘自《百度百科》

责任编辑 苍梧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