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六七十年的豫东农村，不只是物质生活匮乏，精神生活也同样的贫瘠。在我儿时的印象中，乡亲们除了看那几部经常看的电影，听那几段天天听的京剧之外，最大的精神享受也就是能听上几场大鼓书了。

    大鼓书是在晚上露天说唱的，天冷了不行，照村里人的话说，场院里冷得拴不住个大马猴，谁还去听说书？所以冬天村里是听不到鼓书声的。当然收麦种秋季节也不是时候，人们天天累得骨头散架，也没有心思听说书。春天、夏天豆苗过膝一直到秋末，是人们听书的好时节。春天，当布谷鸟站在树丫上开始“咕咕，咕咕”鸣叫的时候，人们就像沙漠中的旅行者盼望见到清凉的河水一样，开始盼望着说书人的到来了。

    乡亲们最喜欢听的是大鼓书。琴书虽然唱腔委婉细腻，但节奏缓慢拖沓，听着不过瘾。而大鼓书则截然不同，表演者身前放二尺七寸半高的细竹鼓架，架上放一面七寸书鼓，艺人右手执鼓槌敲击伴奏，烘托气氛，左手持紫檀简版撞击，以示节奏。古书唱词多来自民间，通俗易懂，唱句整齐统一，唱腔深厚朴实，流畅而口语化。加之简版伴奏铿锵，表演洒脱，感染力强，因此颇受人们喜欢。表演者有吟有颂，有说有唱，因唱腔的尾音多鼻音带哼字，故又叫‘鼓儿哼’。

    大鼓书的曲目以传奇、武侠为主，也有公案讲史类和生活小段。大段的传统鼓书有《小八义》、《封神演义》、《剑侠奇中奇》、《七侠五义》、《包公案》、《杨家将》，现代书目有《平原枪声》、《烈火金刚》、《林海雪原》、《双枪老太婆》等。

    开书前，鼓书艺人先用大鼓叫场：“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借以稳定集中到场的听众，招徕过往的听众。一听到书鼓声，乡亲们就会搬着凳子，陆陆续续来到书场，品尝难得的精神盛宴。

    待人来得差不多了，鼓书艺人就会先吟诗一首：

    国正天心顺，官清黎民安。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然后说唱：“上场来，四句诗白道罢，各位听客稳坐两旁，听俺击鼓带板，慢——慢——道来一回——嗯——”

    开正书之前，说书人往往先来一段小书帽：

    如：赵州桥——

    赵州桥何人修？玉石栏杆何人留？

    什么人骑驴桥上过？什么人推车压道沟？

    什么人有嘴不说话？什么人无嘴乱吱扭?

    什么有腿不走路？什么无腿天下游？

    什么有头还有眼？什么有眼没有头？

    什么有头头朝下？什么头上还有头？

    赵州桥鲁班修，玉石栏杆圣人留。

    张果老骑驴桥上过，柴王爷推车压道沟。

    凳子有腿不走路，舟船无退天下游。

    茶壶有嘴不说话，胡琴无嘴乱吱扭。

    石磙有头还有眼，滑磨子有眼没有头。

    毛笔有头头朝下，枕头之上还有头。

    书帽之后是长篇开场白，介绍你这部书的时代背景，然后大书开说。一部大书小则几十万字，大则上百万几百万字，说书人可以在一个地方说上二十天一个月，故事悬念一个接着一个，让人天天听而不厌

    鼓书艺人说唱是由套路的，同一类的人、物、景，可以灵活运用同一个套路。大鼓书的套路可以归纳为“十八景、三十六歌、七十二赞”。如若介绍剑，可以用“剑赞”这个套路：

    但说这口宝剑：

    长有三尺，宽有一寸，

    青锋芒口，醉魂索命，

    此剑能吹毛断发，切金断玉，

    斩石如水，削铁如泥，

    七步斬黄龙，八步定乾坤，

    迎风能断草，杀人不见血。

    这些套路是鼓书艺人经过长期积累总结出来的，语言精炼，典型性强，能给听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鼓书艺人还把鼓槌、简版、惊木作为道具，把戏剧、武术中的动作恰当地运用到在说唱的过程之中，一会儿是“仙人指路”，一会儿是“抬头望月”，一会儿是“玉柱擎天”，一会儿是“猛虎跳涧，动作惟妙惟肖，赢得阵阵喝彩。

    鼓书艺人大都身体残疾，或腿脚不便，或眼神不好，无法参加正常的劳动，只好靠说书挣钱糊口。他们每到一村，队里会轮流派饭，无论挨到谁家，都会做最好的饭菜招待他们，虽然最好的饭菜也不过是鸡蛋豆腐而已。

    在一个村里说上一些时日，离开的当天，鼓书艺人会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拎着口袋挨家挨户你家一捧他家半碗地收些粮食，临走时把粮食卖掉就是他们的酬金了。鼓书艺人出门是不带被褥的。天热，随便借张苇席，树下一躺就是一宿；天凉，就和饲养员一起睡草屋，这期间，他们身上经常会有一股农村常有的麦草的气息。

    随着时代的变迁，电影，电视，戏曲，歌舞，逐步走进人们的生活，鼓书艺人的身影渐渐离开了我们视野。但在精神上得到过鼓书慰藉的人们，有谁能够忘记给他们带来欢乐的鼓书艺人？有谁能够忘记那激昂慷慨的鼓书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