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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茶疏略

作者:白花花  来源:且听风吟  编辑:周艺桂  日期:2011年12月19日
    从小耳闻有关茶的传说神乎其神,人们津津乐道娓娓动听。可惜德州地处鲁北地理气候均不宜植茶无缘目睹其原生风采,甚是惋惜。然而,德州古有运河今有铁路犹如脐带,源源不断将南北物质精神文明往来传输。“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车装舟载络绎不绝输送运达中对途经影响甚大,桥口街介于运河铁路之间又是运河码头地理位置特殊受其吹影镂尘影响对“舶来品”如过江之鲫,故桥口街茶肆林立芳香四溢。

    过去常听父亲说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小时候不懂觉得太矫情了吧,喝个茶至于吗?后读秦牧的《茶乡笑谈》才知道比这矫情的还很多,简直让人无法相信。秦先生文中说“各省归来成一笑,茶迷还是故乡多”,先生家乡潮汕“功夫茶”确实非同凡响。且不说“功夫茶”茶道的规矩须中规中矩,单单说茶迷的故事令人醉倒。秦先生讲一个富人正在花厅品茶,外面有一个乞丐乞茶。富人吩咐给他一杯粗茶,谁料乞丐喝后说道这样的茶不堪下咽。富人听了感到气愤,就吩咐斟了一杯上好茶给他,看看他能否品尝得出。怎知道乞丐喝罢,又品评道:“这茶虽然好,但毕竟还是第二等的。”富人听了大惊,立刻走出大门见他,探询之下,才知道他原来也是贵家子弟,因讲究喝茶,以致倾家荡产。他现在手头只存下一个当年用过的茶壶,茶渍呈深褐色,洗也洗不掉,即使不放茶叶,光把开水冲进去,斟出来也有一股茶味。富人听了,愿意出巨资购买,乞丐却执意不肯,将老茶壶揣入口袋飘然而去。

    秦先生说这是茶迷杜撰的,但先生自己经历的事情却是真实的又令先生汗颜。先生说他插队当农民时冲了一大壶茶正要喝时,被隔壁几个农民叫去,原来农民正在品茶,完全“遵古法制”和他儿时“大户人家”所见到竟无二致。先生又讲他到汕头被邀请观戏,坐在前座,招待他观看得人竟然在舞台之下烧火沏茶,旁若无人,泰然自若。更奇怪的是先生在汕头竟然还看到一个三轮车工人在侯客的当儿,从车头里拿出一套炉具、茶具来烧功夫茶喝,那副悠然自若的模样,也像在花厅里品茶一样。

    父亲说他小时候混迹于桥口茶肆,听到的茶事颇多。有人到南方去,一个茶迷托他在扬子江心取点水来。此人满口答应,办完事匆匆过江,到了江岸才想起朋友的托付,回到江心来不及了。他想一江之水何分江心江岸呢?便打水回来。茶迷接到水请此人品茶,一杯茶入口,茶迷说你打来的水不是江心水,而是江岸水。此人惊诧五体投地。

    父亲说过去桥口有一个人托人去省城捎点茶叶来,拿出百元大洋。来人心想百元大洋得买多少茶叶?谁知道到了指定的茶店,老板热情接待嘘寒问暖,请来人稍需片刻,从里面拿出中药包大小的茶叶,交与来人并附有书信。来人疑惑,持书信回来。桥口人接过茶叶打开书信连连惊喜称赞来人会办事,说今年的茶叶比去年的多了不少。

    后来桥口码头消失殆尽,茶楼酒肆也灰飞烟灭。昔日的繁华早已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颓废的街道,冷清的板门店,斑驳的墙壁和抹不去的记忆如风掠过。我父亲成了我小时见过的左邻右舍惟一的喝茶人。

    我父亲在家时常常门庭如市高朋满座,故我们家几十年来门不上锁,既是深更半夜也不栓门,准确地说我们家根本就不准备锁,门上只有钌铞儿虚掩着。虽然如此,外人即是贼也推不开我家门,只有家人和熟悉的人随便推门而进,父亲听足音就知道来者何人。

    茶,在我小时候是一种奢侈品。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过去我父亲在家时来串门的人为什么那么多?原来是来蹭茶的。记得一个与我父亲年纪相仿辈分与我相同的过去常去我家的街坊自己有能力喝茶时骄傲地对我父亲说他也能喝一壶了。

    我的父亲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不知道是骨子里天生的,还是后天练就的。坦率地说我父亲的生活兴趣广泛,样样精通,与众不同。我仔细梳理我的家族认为我父亲是受先辈的影响造就的出类拔萃的个性。我曾听说过当过军阀嗜赌成性的舅爷爷那套老千把戏我父亲了如指掌,但舅爷爷严加管教不准我父亲染指;做过省教育厅长得太姥爷爱财如命却不准其曾外孙我父亲卖什么彩票他知道其内幕;做过把头的祖父好酒只准我父亲喝酒却不准他抽烟祖父说抽上烟就想手白面(海洛因)。

    然而,我父亲无师自通,天生一副大爷派头,不管任何环境,任何地方,天性使然我行我素。记得父亲说过团长李玉池(建国后任中国常驻索马里大使)没收过他的蝈蝈。原因三九天部队打埋伏,我父亲揣在怀里的蝈蝈忍不住叫了被团长听见,怕影响战斗没收了。父亲当兵前养的鸽子走后无人喂养,而在他打了三年仗负伤致残回家后仍有鸽子回来。父亲个性奇特,我的小叔闲暇无事要与我父亲对弈,我父亲拒绝。我好奇地问,他回答说不能和兄弟是对手。每每有人当着我父亲的面提起我的祖父名讳时我父亲就像电影里国民党提起蒋介石一样“啪”的一个立正,高高地低下头喃喃自语地说那是家父。他自诩识字不多,用字不差。只读过冬学没有他不认识的字,单位的研究生请教他。他却自嘲山东秀才认半边。虽然如此他却提不起笔来不会写半个字。看书他另辟一路,把《西游记》楞看成一部讲卫生的书他说如果铁扇公主喝茶讲卫生不把茶叶喝到肚子里去孙悟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

    我父亲做事讲究极致,瞧不起现在吸烟的人,他说他们不是吸烟是在作践烟。父亲吸闷口烟,不能让烟气一丝外泄,为此还闹过一场笑话。解放初我父亲在铁路工作一次休息倚在行李上吸烟,被一位旅客看见。这位旅客年近八旬问我父亲小老弟怎么还抽两口?我父亲久闯江湖明白他的意思,逗趣地说现在不行了,解放了弄不着了。旅客唉声叹气地说是啊,还能想办法吗?我父亲摇摇头。同事们见他们的对话莫名其妙。

    我记得父亲喝的茉莉花茶,这是过去北方常喝惯喝的一种。因为父亲在交通便利的铁路工作能够买来较经济实惠的茶叶。那时多在天津买每斤三元五角的茶叶,每次也就捎一斤来的大家匀匀。父亲说茶有很多讲究,不是随便喝的。穷人不能猛喝,肚子里没油水一冲就哗啦了。后来读《红楼梦》见到刘姥姥吃茶果然如此。曹雪芹不愧是大师,精通茶道,否则是写不出《红楼梦》里精湛的茶艺。不论是苏轼的“煮茶歌”,还是周作人的“喝茶”都不是寻常百姓常做的雅事。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排列?思前想后,我认为前六件是物质基础,茶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的享受。换言之,也就是温饱之后休息片刻喝点茶舒缓疲惫放松心情。从这点来看我赞赏周作人的喝茶,排出物质需要荡涤尘埃让心灵宁静。

    喝茶是雅事,心静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