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秋

临近夜间九点半,图书馆里,开始出现了椅子拖动的声音。坐在角落的那个黄色爆炸头手忙脚乱地将面前一叠书扫进书包,站起身便径直向大门走去。九点半,椅子拖动声此起彼伏,图书馆大门“吱吱呀呀”地被一次次推开。十分钟后,闭馆提示声响起,那个坐在对面“陪伴”了我近十小时的身影也站起身,不舍地将还没写完的答题纸收回书包,轻叹口气后挪动双脚走向图书馆的大门。
九点四十八分,管理员开始关窗,我站起身,将面前摊开的错题本“啪”地合上,带着对错题的怨气将它丢进书包。下一秒却又不忍心看它狼狈地在包里“四仰八叉”,于是又将它拿了出来,认真地将它和其他几本练习册一起叠好,放进包内。整理完毕,我背起书包,整了整因为挂在椅背一天而有点变形的肩带,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全力将它呼出,试图将一整天的疲惫吐出去,让自己能够轻松地站起来。
又过了十分钟,管理员终于拉下电闸,我身后瞬间被夜包裹。我离开图书馆,右拐,再次踏上熟悉的步道,从图书馆回到我那简陋的宿舍。
在这半年多的备考时光中,我的每一天几乎都以这样的情景结尾。早晨七点整,我在闹铃的震动中清醒。七点半,我来到宿舍楼拐角处的咖啡店,拿上那杯“启动”每日大脑运转的热美式,先让那股透过纸杯的温热暖暖手心,然后轻抿一口,一路闻着咖啡的馥郁焦香,缓步走向图书馆,在八点钟和一堆虽不相识却早已熟悉的面孔共同迈入图书馆大门。这样的日子起初并不难熬,我享受着图书馆安静的时光和汲取知识的充实感。但随着时间推移,夏天的烈日渐消,窗外大树上绿色的嫩芽转变为枯黄的残叶落下,临近考试的压力也如一片片残叶,慢慢将我覆盖。
现在,已是深秋。夜晚,凉风丝丝地蹭过脸颊,我不由得将身上的风衣裹紧了些。尽管我在这座滨海城市就读四年,我还是不太能习惯这里的秋天,海风总是裹挟着比故乡的秋风更为寒冷的凉意直扑面颊。但我并不讨厌这样的天气,因为它没有夏天让人难耐的闷热,也没有冬天直侵入骨的严寒。只是日复一日,从白天到夜晚都在重复同一件事,让我心里像结了茧似的,压得喘不过气来。我麻木地行进着,脚下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眼前是一段布满了落叶的小道,将我的意识拉回现实。我低头,有意寻找落叶所在之处,踏上,踩下,“咔嚓咔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便喜欢上这个声音。也许是儿时秋日,外公牵着我在公园散步,我从一片落叶上跳到另一片落叶上,他总会在一旁拍着手给我“捧场”;也许是高中放学路上和朋友一起闲聊时,脚下的落叶响成一串,烦恼也随之踩得稀碎;也许是上大学后某个秋日的早晨,我将冒着热气的金黄的烤薯送入口中时,脚下也刚好是金黄的落叶。
伴着一路金黄的脆响,我心中的郁结也随着脚下落叶的簌簌碎裂,不知不觉中已挪动到宿舍的大门口。我拿出感应卡准备开门,余光瞧见门边台阶上坐着一位保安大叔正打着电话,他对着电话那头说道:“这道题的空格里应该填变暖了……对!土地变暖了!”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稚嫩可爱的童声:“哦!我知道了!爷爷,春天到了,土地就会变得暖暖的!”
“对,和春天一样暖暖的。”
我攥着感应卡的手顿了顿,那声“和春天一样暖暖的”顺着晚风飘过来,像颗温软的糖在心尖化开。再往前走时,晚风又卷着落叶扑过来,但这一次,我并没有感到寒冷。
推开宿舍门时,我听见走廊的另一头也传来了同样的推门声——大概是和我一样刚回到宿舍的同学。我忽然想起图书馆里那些熟悉的陌生面孔,想起那个坐在我对面的身影,想起保安大叔对着电话的认真模样。原来深秋的夜里,也有人和我一样踩着落叶前行。而那些看似孤单的脚步,都在朝着春天的方向。再煎熬的日子,总会像脚下的落叶般碎去,等春风一吹,就会抽出新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