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香枕头
不知从什么年月开始,我就染上“失眠”的病症。记忆中的夜总是特别漫长,整个草原的羊群都被数得清清楚楚,天空还未破晓。长期遭受失眠的摧残,人是注定要瘦的。
瘦,在母亲眼中就是一种病,一种让她担心至极的病。所以,各种肉、各种汤轮流端上餐桌。肉吃了,汤也喝了,人依旧瘦着。母亲很是着急,像是担心某天刮大风就会把她心爱的女儿刮得无影无踪一样。我很是无所谓,瘦着也不错,至少穿衣服好看。
母亲无法理解我为何失眠,其实我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小小年纪,正是酣睡长身体的时候,为何会夜夜难以入睡。是心思太重,还是神经紊乱?看着我黑瘦的模样,母亲既无奈又心疼。
家乡的村落里,家家户户都种有柚树。花开时节为了提高挂果率,父母总要上山疏花。所谓“疏花”,其实就是摘掉一些比较弱的花朵,确保留下的柚花得到更充足的养分。这活儿听上去挺诗意,干起来却让人腰酸背痛。那时十岁不到的我,光想着好玩,周末总闹着要和父母一起翻山越岭去柚园摘柚花。
三月,正是柚花开放的好时节。它们一朵连着一朵、一簇接着一簇,美不胜收。但身为农人,父母是无暇欣赏柚花的,只见他们手起花落。不一会儿,地上已是一片白。那个年代,柚花深加工行业还未兴起,摘下来的柚花就只能随手丢在柚园的地上。
我跟在父母后面,总担心一落脚就把柚花踩坏了。女孩爱花,母亲是懂的。原本也并不指望我到柚园真能帮上什么忙。父母便不喊我,所以我在柚园里是自由的。
柚花洁白如玉,清香怡人。丢在果园固然可以化作养料,但那时小小年纪的我,固执地认为柚树和我一样,也心疼这些提早离场的花朵。所以,我的前、后口袋都装上了柚花,鼓鼓囊囊的,走起路来,甚是滑稽。父母都笑了,说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热闹的,因为笑声也跟到了那里。
口袋毕竟太小,装不了太多柚花。于是,本要用来遮阳的草帽,成了花篮;本要用来防蚊虫的的确良衬衣,成了“花篓”。父母劳作了一天,而我捡回了一堆柚花。
女孩爱花是天性,更何况是洁白又清香的柚花呢?那一夜,我把柚花放在床头边上。许是在柚园跑累了,许是柚花香气有助眠的作用,那一夜我睡得特别安稳。第二天起床时,我听到母亲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在厨房忙碌。一大早的,难得母亲有这样的好心情。
柚花失了水分,可香气依然在房间里氤氲。第二夜、第三夜,我依然睡得香甜。于是,整个柚花开放季,我的床头边一直都有新鲜的柚花。晨间,厨房里的小曲也换了一首又一首。听不懂母亲唱的是什么,但那调子出卖了她,她唱的是快乐。
母亲担心柚花开过,失眠会再次缠上她的女儿。于是,去山间劳作时,她便带回一大袋的柚花。趁着天气好,晒成干;又趁着天气不好,得闲在家时把柚花混进干野菊花里做成枕头。新枕头蓬松得像团云,又带着柚花的芬芳,我又一夜酣睡到天明。
柚香枕头,跟着我到远方求学,也跟着我到山区教书。十几年,兜兜转转,它总在身旁。有它在,似乎更容易心安。
如今,我也学会了做柚香枕头,而母亲却永远地留在了2012年那个柚花盛开的春天。
此刻,月光漫过窗台,枕套里的柚花被我弄得簌簌作响。我把脸埋进柚香枕头,像是枕在了母亲的膝上。
月亮之下,柚花香里,轻轻地,我又想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