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工作以后,离家较远,再读李白的这首《古朗月行》,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故乡的中秋节。
记忆深处的中秋节,是从每家每户的袅袅炊烟开始的。中秋节的前几天,奶奶照例会从米缸里舀出五六斤糯米,用山泉水淘洗后,先沥好水分,再均匀地把糯米铺在竹匾上,放在阳台上晾晒。等到糯米水分蒸发得差不多了,再下到锅里翻炒,米粒在锅里活蹦乱跳,洒脱得像一只只小精灵。此时,奶奶往灶里添加铁芒萁,掌控好火候,如果米焦了,一切就前功尽弃。要等到米粒变成淡黄色后再捞出锅,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此时,奶奶才心满意足地把灶膛里的火退掉。待米粒降至自然温度后,奶奶便带着它去加工坊了。
小型的加工坊离家不远,却是中秋节前夕人气最旺的地方。王阿婆家有一个小院,石磨在屋檐下唱着歌,岁月的磨砺让它变得光滑圆润。小院里人头攒动,王阿婆会热心地招呼大家进屋里喝茶,有时会抓几把糖果塞在我的手上,让我们解解馋。奶奶娴熟地操纵着石磨,石磨飞快地旋转着,吱吱呀呀地响,我凝望出神,有点目不暇接,这时,奶奶免不了会嗔怪我,说我往石磨添加糯米慢了。转悠间,细腻的糯米粉从石磨的糟里溢出来,白花花的,一想到月饼马上就要出炉了,我不禁口齿生津。
我们像凯旋的胜利者一样回到家里,母亲早已在大锅里熬好了红糖浆,那冒着气泡的浆液整装待发,仿佛要加入一场盛大的仪式。母亲从锅里舀起浆液,小心翼翼地倒入糯米粉中搅和,不一会儿,糯米粉被糖浆团团裹住,变得筋道,大人们用力抓一把,放在掌心里揉捻,一个个月饼就呼之欲出了,小孩子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做,但那月饼七歪八扭的。这时,母亲总是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做事情要心平气和,踏踏实实,久久为功。”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月亮渐渐地从山的那一面升起来了,月光如水银般泻在村庄上,屋顶啦,树木啦,房子啦,似乎披上了一层霜。小孩子最喜欢在月光下的村道上遛达,风儿送来了花儿的清香,虫儿的鸣叫。绕村而过的小溪潺潺,流着山草和野花的香味,流着月光,鱼儿跃出水面,泼剌声里银光一闪……大家在小溪边疯玩,累得筋疲力尽了,人群才四散开去。
回到家时,小院的八仙桌上早已摆上了供品,有蜜柚、香蕉、石榴、柿子、龙眼等新鲜水果,还有月饼。记忆中的中秋节,母亲是要举行拜月仪式的,月光下的母亲虔诚得像一位教徒,三炷清香燃起,她口中念念有词。面对着皎洁的月亮,我们免不了对着它指指点点,这时,母亲总要责怪我们几句,“当心晚上睡觉时,月娘把你们的耳朵割掉了,还不收手?”我们只好悻悻作罢,那天晚上,我们大气不敢出,捂着耳朵睡觉,生怕母亲的话应验了。拜月仪式结束后,一家人围在桌子旁,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水果,嚼着月饼。有时候,邻居的叔叔婶婶们会来串门,母亲热情地招呼大家,搬凳子、沏茶。奶奶会给我们讲故事,《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天狗食月》,我们是百听不厌。大家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充满温馨的场面,弥足珍贵的乡情,随着月光播撒在时光的褶皱里……
如今,我已成为了远离故乡的留鸟,故乡的山水间烙印着我最初的记忆,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好想再品尝故乡的土月饼,但念想总会被现实击打得支离破碎。又是一年中秋节,我只有在琳琅满目的超市月饼专区,有意无意地拣起一盒从流水线上“掉”下来的月饼,凑合着过一个不算完美的中秋佳节。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都说故乡是根,其实故乡的月亮从未远去,里面一直住着亲人和朋友。愿每一个身在异乡的人,都能把乡愁洒进月光,让明月在异乡与故乡同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