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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镇游

作者:⊙黄俊涛  来源:柚都平和  编辑:张艳珍  日期:2025年09月15日

上大学之前就喜欢江南韵味的城市,旅行第一站去了嘉兴市区,短暂游玩后便前往古镇——乌镇。

我到乌镇是早晨7点,天色似蒙着蝉翼纱,橹声贴着水皮儿滑进耳膜。京杭运河的水汽漫过临河人家的窗棂,在雕花木窗上凝结成珠,顺着百年银杏的枝丫滴落成青石板的年轮。西栅的青瓦白墙浸在湿漉漉的雾气里,连石桥拱券上的青苔都洇成了墨绿,手指蹭过桥拱青苔时,忽然记起前几天在嘉兴船文化博物馆,听过老船工用沙哑喉咙喊的《过坝号子》,此刻头顶正有游船马达声隆隆碾过。

我拖着行李箱踩过翰林第前的石板路,滚轮碾过明清年间的凿痕,惊起三两声吴侬软语的招呼:“倷住临河的客栈?推开窗就是水剧场呀。”话音未落,临水窗扉“吱呀”作响,晾衣竿上蓝印花布扑簌簌地抖落一串晨露。

放下行李便来了一场小雨,我只好在酒店暂歇,待雨停下已是午后,带上相机终于走进小镇,路过紫藤架,旁边某间轩窗里传来评弹的琵琶声,弦索叮咚惊醒了案头沉睡的橘猫,木心美术馆的白墙外,游船正载着《从前慢》的旋律缓行:“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玻璃幕墙倒映着纵横水巷,不知是馆中胶片在放1983年的《哥伦比亚倒影》,还是窗外乌篷船摇散了满河星子。有白发老者驻足幕墙前,他的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铅笔,正用纽约地铁票的背面速写这虚实叠影的江南,这些美好我默默地用相机记录着。

暮色漫过逢源双桥时,染坊师傅老陈的蓝布围裙上沾着靛青斑驳,他踮脚调整布匹时,晾晒架上未干的布角扫过我的脸,带着米浆和板蓝根混合的潮气。多道工序浸染的靛蓝,在暮光中泛出宋瓷冰裂纹的釉色。定胜糕的甜香引我站在糕点店内,守着红泥小炉等一壶熏豆茶。砂铫里沸腾的水汽氤氲着,将茶案上的旧书熏软了边角。

不一会,对岸突然亮起渔灯,原来夜航船已挂起杏黄幌子——头戴毡帽的船夫长篙一点,整条水巷便跟着粼粼波光晃起来,酒坊的灯笼映在黄酒里碎成胭脂色,酱园的瓦缸在橹声中吞吐百年陈香,评弹馆的吴语唱词被波纹拉长成丝绸的经纬。

次日,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桥头的馄饨店腾着热气。竹梆声惊起檐角铜铃,惊得运河水打了个翡翠色的哈欠。我倚着美人靠剥姑嫂饼,看早起的妇人用铜盆舀运河水浇花,水面浮着的玉兰花瓣,原是昨夜邻船姑娘发间落下的簪花。

在经过乌镇大剧院时,金色圆顶已经镀上朝阳,曲面玻璃将晨光折射成无数个棱镜——这座被流水浸润千年的古镇,把茅盾的文学筋骨、木心的艺术魂魄以及无数寻常巷陌的市井温情,都酿成永不谢幕的水上戏文。

若再来乌镇,要选个蚕月桑绿的时间。最好有细雨滴落,我要披件蓝印花布衫,跟着提篮卖白菊的阿婆,把每道水上弄堂都走成《雨巷》里的悠长诗行,然后在染布坊的晾晒场数靛蓝深浅,等酱园的陶缸里时光发酵,待到夜航船摇碎满河星斗时,借昭明书院的残烛重抄《东京梦华录》。或许会在某扇花窗下,遇见正在给《春蚕》校稿的青年茅盾,他钢笔尖漏下的墨渍,正悄悄渗进二十一世纪的运河水系。

离别的那天,镇上结识的摄影朋友告诉我晨雾又起,我想应是乌镇的青石板路正在生长新的年轮,翰林第前的梅香里,蛰伏着下一个春天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