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
夏天的雨从不懂客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总带着一股让人猝不及防的野气。在乡下时,常听乡亲们说:“夏天的雨,下不过那布(树丛)。”
这几日,天热得发狠,家里的狗溜一圈回来,必得趴在风扇前,四脚摊开喘半天粗气。我见阳光正好,把棉被、枕头都搬到顶楼的阳台上晒。午休前还特意刷了下天气预报,见每个时段都标着刺眼的大太阳,这才安心睡去。刚入梦乡,就被“噼里啪啦”的声响撞醒,那雨点恶狠狠地砸着窗玻璃。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窗外的太阳早没了影。我一骨碌爬起来,拉开窗帘,街上已有行人撑起了伞。哪来得及多想,赶紧往阳台冲。从二楼奔到六楼,气喘得像破风箱,拖鞋跑飞了一只也顾不上,终究还是输给了这场雷阵雨。赶到时,棉被已吸饱了雨,沉甸甸地往下滴水,枕头被风卷到地上,早泡得透湿。
拎着湿淋淋的被子,看那团瘫在地上的枕头,被天气预报“耍”了,烦躁直往心头上涌。忽然,湿棉被的重量坠着胳膊,撞开了我的记忆之门——儿时在晒谷场跟雷阵雨赛跑的日子,正从故乡的方向漫出来。
村里的晒谷场是块方方正正的水泥地,乡亲们的稻谷、玉米、豆子,都得在这儿晒干了才收回家。那时候放暑假,我的任务就是看谷场。这活儿说轻也轻,隔阵子用木耙把稻谷翻个身,赶赶偷嘴的鸡鸭就行;说重也重,得瞪大眼睛盯着天,看云怎么聚,风往哪吹。一块云遮了太阳,拍拍衣裳接着歇;可要是云越积越厚,天一点点沉下来,就得攥紧木耙,随时准备抢收。
要不要收?先看山头。村里老老少少都认一句理:“矾山落雨我不惊,大帽落雨淋肩背。”矾山起了雾,雨走不到我们村;可大帽山要是缠上云烟,那雨准是奔着晒谷场来做客的。这是祖辈传下来的经验,比天气预报都准。
大帽山一冒白烟,晒谷场立马就活了。几乎是瞬间,各家各户的人都从屋里涌出来,扫帚划过谷粒的沙沙声、木锨推谷的哗啦声、孩子们喊着“快把油布拉开!快压石头!”的嚷嚷声,各种声音搅成一团热热闹闹的浪。大人扫、小孩推,把摊开的稻谷归成小山,再扯出油布盖上,压几块石头防着风掀——油布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绷紧的白帆。自家的收完了,谁也不会闲着,抄起扫帚就去帮忙没收好的人家。张家婶子帮李家拢谷,王家大伯替赵家压石头,汗水混着谷粒粘在脸上,谁也顾不上擦。像这样抢收的场面有时一个下午就得来个二三回合。等雨走了,太阳出来了,地板干了,掀开油布再把稻谷铺开来晾晒。晒了收、收了晒,收收晒晒直到太阳落下西山。那样的日子里,邻里的手总在一处,雨来得再急,心也是稳的。
雨早停了,顶楼的风带着潮气吹过来。湿棉被还在滴水,可刚才的烦躁竟淡了下来。原来夏天的雨从不是来“戏弄”人的,它只是在提醒:有些慌张会过去,有些温暖会留下来,就像晒谷场上那片被油布盖住的谷堆,底下藏着的,全是日子的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