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色彩之诗——周碧初捐赠艺术展”在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开幕。这是继2024年9月，周碧初家属代表向上海油画雕塑院捐赠了百余件周碧初绘画精品和艺术文献后的一次重要汇展，共展览汇聚起周碧初近一百二十件油画作品，完整呈现他一生艺术创造的风格脉络，在中国画坛引起不小反响。

近代百年，在漳州乃至福建，算得起艺术大师的屈指可数，而被冠于艺术拓荒者，能够和徐悲鸿、颜文樑、林风眠、吴大羽、刘海粟这些国粹级人物并肩的更是凤毛麟角，而周碧初就是其中的一个。

1903年8月，周碧初出生于福建省平和县霞寨镇一个名叫深渡的小山村。上世纪初，正是中国最苦难的年代。然而，周家两代经商，家底殷实，这给童年的周碧初带来平静的好时光，也为他的艺术道路打下基础。从小聪慧过人的周碧初，深得父母疼爱。其父周颂三一生从农民到商人，饱尝“文盲”之苦，因此，他对下一代的教育尤为重视。1909年，六岁的周碧初便被送进乡村私塾读书，让他得到良好的文化启蒙。其间，好学的周碧初还从乡间油漆、画像及绣花等民间手工艺中得到启发，为他日后绘画埋下艺术的种子。随后周碧初被父亲带到厦门就学，从小学到中学，周碧初受到全面而良好的教育。1918年，周碧初考入了陈嘉庚创办的集美中学，1922年集美中学毕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厦门美术专科学校，实现了多年来的夙愿，开始接受正规的美术教育，而当时厦门美专不分科，这正好给周碧初既学习传统中国绘画的笔墨精神，也得领略西洋画图技艺。早期中西结合的美术创作训练方式，这为他日后的油画中那别具一格的东方韵味奠定了基础。

善于捕捉色彩变幻，又受过油画熏陶的周碧初尤其向往西方油画。1924年从厦门美专毕业后，周碧初在新加坡任中小学图画教员。此时，他非常向往到世界艺术殿堂巴黎学习绘画。然而，父亲希望他继承衣钵，劝他经商。几经劝说，父亲终于让步。次年秋，周碧初便踏上巴黎的求学旅程。同期踏上法国学画的还有徐悲鸿、颜文樑、林风眠、吴大羽等一大批后来成为开一派先河的大师级人物，周碧初与他们成为同窗好友。

初到巴黎，人生地不熟的周碧初一边学习法语，一边在日良美术研究所学习人体素描，苦练基本功。功夫不负有心人，1926年，周碧初脱颖而出，考入法国国立高等美术专门学校，师从知名的印象派画家欧内斯特-洛朗教授。

富有远见的洛朗教授不但在绘画技巧上对周碧初有很大的帮助，还引导他关注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中国具有悠久而深厚的文化艺术传统，中国年青人应该发扬光大，不必盲目崇拜西方。洛朗的话如一记重锤，对周碧初影响深远。

为更好领略西洋油画的精髓，留法期间，周碧初成了巴黎各大美术馆的常客，他细细临摹，苦心研究名家名作，从中汲取养分。周碧初还常到巴黎郊外写生，塞纳河、巴比松村一带优美的景致便成了他创作的对象。创作中，周碧初既遵循印象派风格，又在实践中寻找自己的路子，博采众长，兼收并蓄，在注重对比色并置和反衬技法的同时，他更注意细笔触和点簇的表现力与生动性。

1930年学成归国，时局动荡，踌躇满志的周碧初先后辗转厦门美专、国立杭州艺专、上海美专、上海新华艺专等地执教，行迹漂泊，萍踪无定，但他初衷不改，潜心执教和艺术创作。先是到母校厦门美专任教半年，后在国立杭州艺专代课一年。1932年，在上海美专任西画教授。还应邀到私立上海新华艺专执教，并担任西画系主任。

但随着战局吃紧，上海最终沦为“孤岛”。此时，周碧初等一大批爱国艺术家毫不退缩，继续开展绘画创作和教学。1939年10月，为激励同胞抗战斗志，周碧初与陈抱一、朱屺瞻、钱铸九、宋钟沅五人举办了“联合油画展”，以此提振民族救亡士气，成为当时上海艺术界的一次重要活动。但随着战火蔓延，1941年，周碧初被迫离开新华艺专，到国立杭州艺专任教，从此踏上漂泊的旅程。在不断的颠沛流离中，他仍不忘绘画创作，并多次筹办个人画展。在孜孜以求的探索中，在笔触、用色和构图上逐步形成自己的独特艺术风格。

1949年底，周碧初旅居印尼，至1959年秋回国，足迹遍布印尼各地。这十年光阴，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消化，国画与油画、传统与先锋、写实与抽象等种种之间的关系。他拉近理论与实践的距离，在实践与理论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周碧初迎来人生最平静的一段宝贵时光。

印尼十年的成就是辉煌的，周碧初迎来艺术创作的成熟期和高峰期，他创作了足以影响后世的大量作品，并多次举办个展。这种以赤诚之心赞美生活、讴歌生命的印尼风情作品，一经展出，便轰动印尼。印尼著名画家、雕塑家亨德拉评价说：“平静沉着，蕴含着强烈的情感。”后来，周碧初还以华侨画家的身份受到当时印尼总统苏加诺的接见，其作品《言子墓》也被苏加诺所收藏，并成为其个人的艺术顾问。

身在海外，却心系故国。1959年秋，周碧初毅然回国，在上海美专任教。欣欣向荣的新中国给他带来惊喜，这时期的画风也为之一转，其风景画格调高雅、色彩清新，色亮而不显单薄，色跳而不失厚重，独树一帜的周氏风格更加明显，“笔简意到”风格日渐形成，周碧初完成了西洋油画的中国化转化，他创造出的清雅风范的中国油画。

绘画重阅历，行万里路是对读万卷书的最好补充，广州、南京、嘉兴、新安江……到处是他创作的身影，祖国的大好河山给他无穷源泉。这时期的作品，民族味更浓，笔端富有诗意。《宁冈》《井冈山茨坪》《南海渔舟》等，一派“国有山河灿如锦”的开阔气象，扑面而来的气息令人目不暇接。

“文革”期间，周碧初腾出时间来参悟创作上的一些疑惑。“文革”结束后，周碧初迎来创作的另一个春天。他把一生的油画、国画、民间美术等学识涵养融汇在一起，中国画的点线甚至是用色等艺术语言，以其特有的艺术智慧，悄然运用到油画之中，使他的油画具有民族的性格。晚年的周碧初，我手写我心，达到出神入化、物我两忘的境界，他发挥了刀笔的极致。诚如美术史论家邵洛羊先生所说：“周碧初的油画有中国人的气质，有中国山水画的意趣。”

以自然为友，以自然为师，这是周碧初一生的观照。直到晚年，周碧初依然坚持登武夷、游桂林、穿三峡，坚持到实地写生。八十岁的周碧初还和陆俨少同上黄山写生。晚年写生回来所作的长卷式《三峡》及《黄山》系列，便成了周碧初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组作品。

这时期的作品，有意吸收和融合中国山水画中高远、深远、平远的构思观念，大胆尝试，形成富有本土文化特色和审美意趣的作品。笔触大面积地融合中国传统绘画的用笔，更多地由“绘”变为“写”，由坚实转为空灵，把粗细长短、浓淡燥润、阴阳虚实，点线面穿插运用，点染皴擦，或大刀阔斧，或行云流水，自由挥洒，随意点染，浓妆淡抹，处处合宜，逸笔草草而笔不虚发，删繁就简而意蕴深远，不似之似而神气完足。晚年的周碧初，达到艺术集大成的另一高峰，他完成了油画中国化的转化，他开创“中国气派”的油画格局。周碧初这样阐述自己的油画：“油画的色彩讲到底很微妙，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变化很宽广，差一点效果都不同……油画的最终目的是自由地表现出自己的画意来。”

周碧初一生创作颇丰，仅油画作品就达数百幅，并被上海、江苏等地美术馆收藏。他一生忠于艺术实践，他对印象主义有所扬弃，既把画家从传统主题性绘画中解放出来，又把重点放在颜色和形体的绘画本体这一美学观点上，从而打破了写生与创作的界限。

周碧初是从福建平和走向全国走向世界的艺术家，在艺坛上举足轻重。在中国的油画领域，周碧初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先驱者、开拓者和奠基人。也是一个成绩斐然的油画大师。开创了中西结合、洋为中用的一代画风。

1995年，周碧初病逝于上海。近年，不断有周碧初佳作落锤的消息。在鱼龙混杂一路走高的艺术市场，周碧初的画作谈不上天价，这或许和他一生不爱喧哗有关系。周碧初曾说，“艺术的生命里，不要投机取巧，不要‘赶浪头’，要下苦功夫。”真正的艺术家不怕被忘记，真正的艺术也不需要虚高的炒作。正因如此，才不断传出，周碧初是被时代严重低估的油画家的声音。沙子从不会埋没金子的光泽。真正的艺术都需要时间来淘洗。

（黄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