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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堂故居寻迹

作者:⊙庄惠珊  来源:柚都平和  编辑:张艳珍  日期:2025年0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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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风裹挟着蜜柚花的清芬,在柚都平和的大地上转转悠悠。我站在坂仔镇“林语堂故居”的大门前,看苔痕沿着砖壁蜿蜒,多像一阕未写完的辞赋。石鼓路在眼前延伸至语堂故居深处,墙上的爬山虎正顺着阳光往上攀爬。大门两边的篱笆内,三角梅正开得铺天盖地,花瓣如浸过霞光的绸缎,层叠簇拥成燃烧的火焰,连叶片都被映得透亮。林语堂先生曾说“最好的建筑是这样的,我们深处在其中,却不知道自然在哪里终了,艺术在哪里开始。”——此刻的寻觅,或许本就是一场与自然、与时光的悄然合谋。

语堂故居门口的石阶被踩得发亮,青灰色的石头泛着温润,摸上去光溜顺滑,像我家门口的那个老石磨。我往台阶上一坐,裤腿蹭到石缝里冒出来的小蕨草,嫩蕨扫过小腿,这带着露水腥气的痒,瞬间打开记忆的樟木箱——端午的艾草在木盆里沉浮,阿嫲把浸透午时水的叶束往我额头轻轻拍打,嘴里边念叨着:“艾草入骨,邪气不附。”水珠顺着鼻尖、脖颈滑落进衣领那刻的激灵,至今想起仍会缩缩脖子。春风轻轻拂过脸庞,惬意得很。眉眼处总感觉有影子往我身上扑,抬头望去,原来是不远处的南洋楹盛大铺开,羽状复叶在头顶织成绿云,阳光漏下来便碎成点点金子,在石阶上蹦蹦跳跳,跟撒了把星星似的。忽然想起林语堂先生那本《生活的艺术》,此刻的光斑竟真如他笔下的文字,在青石上默写着生活的韵律:浓时是重彩,淡处是留白,风过时便化作游丝般的省略号。

凝神间,一片南洋楹叶子坠入我的掌心,我听见百年光阴“咔嗒”归位——叶脉纹路清晰得与阿嫲绣花帽上的绣线严丝合缝,边缘的小锯齿轻轻戳着我的手心,似在叩问:何为寻觅?何为获得?菩提树就立在南洋楹旁,叶片呈心形,边缘微卷,阳光穿透时便成了半透明的金箔。此时,在菩提树下,坂仔籍作家苏丽梅正在分享她的中短篇小说集《角色》的文学创作历程以及人生感悟,让这方天地更增添人文气息。她提及儿时在故居嬉戏的场景——她和小伙伴们在草地上互相追逐时,惊起蝴蝶扑棱着翅膀,掠过三角梅的花丛;捉迷藏时,总爱躲在南洋楹粗壮的树干后,屏息凝视,听着同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或趴在树下看蚂蚁搬家等等。她的讲述让我不禁想象,百年前的林语堂先生,是否也在这片草地上追逐过春日的蝴蝶,在老井边与伙伴们玩闹嬉戏?

俯身捡拾菩提叶时,忽然有细碎的白色落在睫毛上。抬头仰望,原来是故居门口的法国梧桐树正在开花。微风拂过,碎雪般簌簌而落的梧桐花,乘着风势掠过青瓦,轻轻飞落,最终停在我的发鬓。“人生就像写诗,得慢慢琢磨。”你看这梧桐花,不就是春天推敲出来的诗句吗?它们轻轻簪在我的发间,没啥分量,却让镜子中的自己忽然有了古典的韵味,一个从旧时光里走出来的女子,带着花木的气息,带着光阴的馈赠。

故居里的老井还在,井沿的青苔绿绿的,一片菩提叶飘进井口,井水荡开细小的涟漪。我蹲下身,看水中的光斑与花影交织,忽觉自己的倒影正被自然悄然注释:落在鬓边的梧桐花,恍惚间仿佛是先生手稿飘落的标点,随着井水涟漪轻晃,与菩提叶的脉络一同勾勒出东西文化交融的印记。谁说大自然不是最好的疗养院呢?石缝里的蕨草轻拂脚踝,墙根的苔藓带着湿润的凉意,梧桐花淡淡的清香随着清风飘然而下,不知不觉间,抚平了内心的焦躁。

将拾来的一叠黄色菩提叶穿成串时,指尖触到叶片边缘的细绒毛,像触到了光阴的密语。当阳光透过叶子,叶脉嵌上淡金色的光,细细的纹路里仿佛又藏着许多故事:是南洋楹的絮语,是梧桐花的叹息,还是先生当年走过此处时,鞋底碾过落叶的声响?

日渐黄昏,风起时,叶片在指间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抬眼望去,光斑已移到了砖墙上,将南洋楹的影子拉得老长,那纤细劲挺的轮廓,恰似瘦金体那锋芒毕露的竖画在故居的墙上镌刻下时光的韵律。在语堂故居寻寻觅觅中,我似有所悟:原来所谓的“寻迹”,从来不是找到某个具体的脚印,而是在自然的馈赠里,在时光的流转中,遇见与先生心意相通的瞬间。在这个追求效率与物质的时代,先生倡导的悠闲生活艺术,恰如故居斑驳的光影,提醒我们在鸡零狗碎的忙碌中偶尔也要停下匆忙的脚步,多聆听自然的絮语,在平凡中发现生活的诗意,这或许才是“寻迹”最大的意义。此刻的我,坐在石阶上,看花开,看叶落,看光斑在书页上漫步,不正是在践行他所倡导的“生活的艺术”么?

临别时,回头望,梧桐花还在随风簌簌往下飘落,一片南洋楹叶子恰巧卡在扉页间,轻轻合上书,忽然书页深处传来先生的笑声:“看,你的足迹,正被春天装订成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