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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芹山的春襟

作者:⊙杨文蓉  来源:柚都平和  编辑:张艳珍  日期:2025年0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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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花盛开时,大芹山上的游客便如潮涌一般。我们也收到了春天的请柬,来赴一场与大芹山的杜鹃花之约。

春天的风是温润的笔,蘸着天青色的雾霭,在闽南的群山间勾勒出一卷斑斓长轴。四月的深山处,黄葛树抖落了最后几片残雪般的枯叶,修剪齐整的茶园梯田似碧玉雕琢的波浪,层层叠叠由山脚涌向山腰。此时的晨雾如揉皱的鲛绡,将这海拔1544.8米的大山裹成了粉蓝色襁褓。

山岚指引3388级石阶直通云端。台阶两侧的杜鹃花丛似无数盏绛纱宫灯,在四月的暖阳里次第点亮,这是属于大芹山的季节,也是杜鹃用百年修为酝酿的盛大花事。

踩着温润的青石板拾级而上,花枝在头顶织就流动的穹。胭脂红的瓣尖挂着露滴,紫罗兰色的花影在晨光中晕染,更有几株白色杜鹃,像是被云絮浸透的宣纸。有老妪背着竹篓擦肩而过,篓中新采的茶青香气四溢。“慢些走,慢慢欣赏,”她布满皱纹的手指向岩缝间一簇朱砂红说,“你看这株杜鹃,根都扎进石头里哩。”此时方知,那些看似随意的绽放,原是与山风较劲的温柔。

登山杖叩击石阶的脆响,惊醒了沉睡了一夜的苔藓,露水浸泡后的松针在晨风中舒展,它们正用这些匍匐的绿绒给这悬在花海之上“登天梯”绣上蕾丝边。那些尚未绽放的杜鹃花苞立在雾绡深处,绛红裹着夜露,像无数支凝固的朱砂笔悬在虚无里。

一位登山老者驻足一棵松柏树前,布满岁月刻痕的手掌轻抚苍劲树干,目光透过几十载光阴,缓缓对同行者道:“当年脚下的解放鞋,就是丈量大山海拔的尺子。”他轻声一笑,将掌纹与树皮褶皱叠合,“你看这松柏,扎根岩缝的倔强仍未改,山还是这座山,且越来越年轻,只是曾经登山的人已老咯!”他鬓角的灰白蹭着了一点晨露,背包侧袋插着的一朵映山红已蔫了花边。花道转角处传来登山包拉链的摩擦声,一对年轻情侣互相搀扶着蹒跚而下,昨夜,他们在山顶等日出。

在又转过一个“之”字弯时,石阶被探出的花枝收窄,我扶着岩壁喘息,待气息稍稳后,索性席地而坐,低头看见有胭脂色的汁液自岩壁渗出,沿着岩纹流淌,在岩沟里凝结成暗红蜡质的茧。一阵山风袭来,凉意激得人毛孔微缩,打了一个机灵浑身酥麻。抬头看到一个摄影师跪在石阶上,镜头对准从岩石缝隙里探出的一株杜鹃花,淡粉花瓣上栖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摄像机的“咔嚓”声,惊起一只在花蕊中忙碌的熊蜂,胖乎乎的身子灵活钻出,飞过花丛时,翅尖的花露在半空晃出细碎的虹。

海拔愈高,杜鹃的形态愈发奇幻。在一处乱石坡,我遇见一株数米高的双色杜鹃,它的根系如龙爪般嵌入岩缝隙,虬结的根脉在裂隙中蜿蜒游走,盘成与山体共生的古老图腾。树冠层叠处,新绽的花与残英共舞,绯红与雪白交织成流动的锦缎,若有风吹过,便是“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的景象。

山风突然转向,送来远处鸟儿悠长的清唱,声音像是木琴与玉铃的合鸣,在岩壁间荡出空灵的回响。循声望去,但见那成片的玫红色花丛中,一抹灵活的身影穿梭而过,竟是只尾羽拖着流苏的锦色鸟儿,它振翅时抖落的露珠坠入花心。几只昏睡在花蕊中的熊蜂这时醒来,又开始在花间穿梭,它们透明的翅膀掠过花瓣时,花粉便化作细碎的金雨。这些胖乎乎的园丁后腿沾满金黄的花粉团,它们是穿梭在花树间的信使,将杜鹃的芬芳与山神的祝福送往更高处的云海。

临近正午时分,我们登上了最高峰。传说中的“八音石”如莲花宝座静卧在石阵中央,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穴,每个孔穴都暗藏着大自然的音符。

邀几个人围站在各个方位,就地取材,找来碎石块依次敲击石面,清越的乐声便响起,竟谱成一段即兴的山歌调式,西北角的孔穴发出埙般的浑厚长音、东南方的凹陷则回荡着清脆泛音,侧耳倾听,仿佛听见云海在石缝间流淌。

忽然觉得,如此频繁地敲击“八音石,也许“八音石”的声波能唤醒大山深处沉睡的灵气,山脉的远古记忆会在声韵中苏醒。

倚着八音石远眺,脚下雾霭流涌。成片的杜鹃花在云雾中时隐时现,蜿蜒的山路如同白龙盘旋于花海间。有位画家正在崖边写生,他搅动调色盘里的曙红、钛白、花青、藤黄与赭石,却总也调不出杜鹃花的色彩。忽然一阵疾风撩开薄雾,阳光如金箭般射向花丛,整片杜鹃林瞬间化作青色火焰,将山巅照得通明。

暮色初合时,山脚下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下山途中,山风送来远处古寺的钟声。回望来时路,大芹山已笼罩在淡紫色的暮霭中,唯有杜鹃花的暗香仍在山径上浮动。背包里的录音笔还存着八音石的乐章,手机相册里定格着云海中的花影。

我摘下一朵红色的杜鹃花,轻轻吸了一口,它的汁液舌尖绽开,甜丝丝的,我似乎尝到了四月的全部秘密。

当最后一道余晖消失在群峰之后,我摸到了口袋里的花瓣,这是在那株杜鹃王树下拾得的,此刻已成半透明的蝶翼。大山深处传来阵阵啼鸣,吟唱着醉人的春醪。这闽南四月天,终究将山岚、花影与天籁,都写成了时光长卷里最浪漫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