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新闻中心>柚都平和>第582期>正文

想念阿嬷

作者:⊙林秀艺  来源:柚都平和  编辑:张艳珍  日期:2025年04月07日

1974年,当时还是集体生产制,生产队长正在给土楼每家每户分地瓜,在这节骨眼上我出生了,我的家人飞奔到现场说:“生了生了,多了一个人。”生产队长也就多铲了一畚箕地瓜给我家,还说:“算这丫头命好,一出生就有得吃。”高兴的阿嬷当天晚上就找到村庄里那个算命的先生,那算命先生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掐着手指头说:“这丫头命好,一辈子不愁吃穿。”这在当年很多人饿得脸部浮肿的年代,不愁吃穿那就相当好命了。

可是后来我知道,当年体弱多病的母亲,根本下不来奶水,我经常饿得哇哇直哭。我的阿嬷为了让我活命,每天都要细心熬煮黏稠的米粥想方设法地喂我。阿嬷最疼爱我,不仅晚上抱住我睡,而且白天干农活也经常背着我,我至今还有印象。记得阿嬷老用一条又宽又长暗蓝色的汗巾,把我绑在背上,出门做农活也背着。已经懂事的我趴在她的背上,阿嬷后脑勺挽着圆圆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银白色的簪子,在我眼前晃啊晃,随着阿嬷因劳动不断晃动的身体,我舒适地昏昏欲睡。

虽然阿嬷疼我,但并不惯着我,在我七八岁时,阿嬷就教我煮饭做菜。那时候阿嬷经常教导我:“女孩子一定要学好家务活,不然将来怎么给人家端饭碗。”小时候的我,对所谓的“端饭碗”虽然是一知半解,却也知道那是说以后长大了嫁人要操持家务的意思。农村人土里土气的教育都是手把手地影响,经常跟随阿嬷和母亲在灶台前帮忙,又加上那个长大后要“端饭碗”的思想意识,十二三岁我就学会了烧火做饭。每次从田间地头回来的阿嬷吃着我做的饭菜,总会微笑的摸一下我的小脑勺。

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有一回亲戚来和阿嬷聊天,说女孩子读到小学也就差不多了,将来终归是要嫁人的,不用认那么多字。阿嬷没吱声,等亲戚走了,我有点紧张地望着阿嬷,我真怕阿嬷说小学毕业了就不用读书的话。阿嬷像知道我心思一样摸摸我的头,说:“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情,阿嬷就是把锅碗瓢盆拿去卖了,也会供你读书的。”只是在小学阶段,我那时候还是很贪玩的,心里并没有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经常和三个兄弟在田野里追逐,游泳抓鱼摸虾,偷学骑自行车,到处跑。偶尔也因为贪玩闯了祸,到田地里刨地瓜,到甘蔗园里偷甘蔗,被庄稼人找上门向阿嬷告状。一看见脸黑得吓人的阿嬷,我经常一溜烟躲到土楼外面的草垛里不敢出来。一直到天黑了,土楼外面响起阿嬷焦急呼唤我回家的声音,我才怯怯地从草垛里钻出来。这时候的阿嬷气消了,高举的手软下来,始终不忍心打我。

我上初中,有一回,阿嬷的娘家人来走亲戚,说起了阿嬷的过去,唏嘘不已。那亲戚说,阿嬷小时候在国强乡的家太贫穷,那是一个深山里的小村庄。阿嬷有八个兄弟姐妹,缺衣少吃难养活。因为太渴望吃饱饭,阿嬷的兄弟姐妹取的名字都跟粮食有关系,有的叫番薯,有的叫小谷,有的叫麦子。我阿嬷的名字更绝,只有一个字,叫饱,她姓魏,姓名就叫魏饱,用闽南话读,就是每天都能喂饱,不挨饿的意思。只是姓名叫魏饱的阿嬷,在十一岁的时候家里粮食基本断绝,她父母只好把几个小点孩子送人。阿嬷是女孩,被送到坂仔乡土楼的一户人家当童养媳,也就是我爷爷家。每说起当年阿嬷哭哭啼啼地走在被领养的路上,一步三回头,我的心里也有点难受。

阿嬷18岁的时候,就嫁给我爷爷。本来这样的归宿也还好,可惜我爷爷在上山砍柴的时候不慎摔伤,导致截肢,又早早过世,撇下阿嬷和一双儿女。阿嬷的女儿养到十几岁又因为一场发烧急症走了。剩下阿嬷和我父亲孤儿寡母在村庄里相依为命,受了很多轻视和欺负。无论多少人劝说和做媒,阿嬷就是不肯改嫁,在她心里,我父亲就是她活下去的所有希望和意义。这些艰难过往,在我后来长大的过程中,阿嬷一直闭口不言,每次问起,她总微笑地说:“都过去了的事情了,还说那些做啥,你这傻孩子。”

爷爷离世后,生活上所有的困难和艰辛都要阿嬷一个人面对。阿嬷为了我父亲能读书,在村里生产队集体化记工分的年代,自己要求和男人一样做重活粗活。为了能多记工分,晚上还会加班加点给公家多做农活。我父亲说,记得每年阴冷的春季播种时节,整个生产队的秧苗每天晚上都要整理好,粘上秧苗土,那就是阿嬷每天晚上要加班的活。每天晚上在大家都休息下来的时候,阿嬷要去挑回湿漉漉的泥土,掺上一些粪土,再将秧苗粘上分好,等待第二天所有人拿去插秧。晚上村里偶尔有社戏或活动,渴望也去看戏或凑热闹的父亲委屈得哭起来,阿嬷总说:“有工分你才能吃饱饭,才能读书,这比看戏重要。”

多年后,我已经参加工作,又嫁了人。有时回娘家看望年事已高的阿嬷,陪她唠嗑,她总不忘教导我:“共产党很好,你要好好工作,要听领导的话。”每次我要离开家门,她总要目送我远去,我都走很远了,一回头,她还在门口用手挡在额头远眺。我经常和阿嬷说,辛苦这么多年,也该享享福了,不要老是忙家务,整菜园,乡镇的广场建了公园,可以和那些老人们打打牌,跳跳广场舞。性格谦卑的阿嬷,也许是艰苦惯了,总是摆摆手,说:“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能吃饱饭,有房子住,还有这么多孩子陪着我,我已经很满意了。”

阿嬷出生于1915年,活了九十多岁,一直努力坚持自己做饭生活自理,害怕麻烦别人。尽管她已过世多年,可每想起阿嬷一生的辛劳与坚韧,我的心里就会默默地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