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饭
芋头与荷应属于同一科,芋头宽大的叶子与荷叶相似,芋果与藕类同。古今多少骚人墨客对荷赞美有加“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对荷的赞美数不胜数。而芋头的境遇则不同,芋头无法像荷一般亭亭玉立于水中翩跹起舞,赢得鱼虾、游人的爱怜,它生长在陆地上,朴素、实在,如一辈子默默无闻的村妇,用芋头丰腴的硕果,为民众献上殷实的口福。
儿时的秋夜,大人在院子里乘凉,小伙伴们则在院子里嬉戏,玩累了,就依偎在大人的身边,一边听大人闲聊,一边仰望星空。秋夜的星空清朗、静谧、群星闪烁,银河如一道星汉灿烂的长拱桥,连接南北天边。大人们说,等银河移到对准人头顶上时,芋头就成熟了。大人小孩都期盼着。
又落了一场秋雨,天气转凉,正是吃芋头饭的好时节。父亲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扛起锄头到地里挖芋头,不约而同地,石榴婶、五叔都到地里挖芋头了。淅沥的雨中,田园,逶迤着农人荷锄的身影,好一幅诗意的“雨中荷锄图”。
父亲挎着菜篮子回来了,篮子里装着新鲜的芋头连着湿漉漉的叶子。母亲帮他卸下背上的蓑衣,不用说啥,父亲就自觉地拿起刮刀,埋头开始了刮芋皮的活儿。母亲对芋皮过敏,每次刮芋皮,双手就奇痒难忍,刮芋皮的事自然落到了父亲的头上。一辈子生活在乡村朴实的父母,在长期磨合中形成的默契如无形的磁场吸引,无需言语表达,而言语表达的情意,终究是轻了些。
蒸芋头饭,最合适的是槟榔芋头,蒸出来松、香。至于白芋和九头芋则适合于煮熟后配稀饭吃,爽滑润口,特别好吃。蒸芋头饭一定得用大灶,大灶蒸“大锅饭”效果是小灶无法相提并论的。母亲不敢刮芋皮,却有着蒸芋头饭的拿手本领,大灶,是母亲显身手的地盘。
清晨,母亲早早就买上半斤新鲜的五花肉,米先浸泡上。开始做饭了,母亲腰间围上围帕,划亮火柴,“呲”,大灶里的火点上了,切成细条的五花肉拨入锅中煎油,肉泛黄了,加入蒜头、葱花,待葱花略显泛黄,浇上酱油,油迅速滚开,发出呲呲的声响,厨房里瞬间溢满了猪油的芳香。母亲连忙盛起大半的猪油,及时加入切好的芋头,翻炒,加入大米,翻炒至米粒不粘锅铲时,加入适量的盐巴,添水盖过锅铲表面即可,盖上锅盖。母亲一边麻利地完成这一道道工序,一边往灶膛里添了一把又一把的柴火,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火光映红了母亲的脸,如同阳光下的一片泛光的树叶,欢快而慈祥。儿时的我爱端详着母亲,觉得灶台前忙碌的母亲很美。待饭香四溢的时候,改为小火,蒸上三五分钟,掀开锅盖,将米饭翻身,上下受热均匀,再把米饭抹平严实,盖上锅盖,退去火,焖上五六分钟,饭熟了,而且能焖出一锅底的锅巴,是大伙的最爱。
常常地,母亲总要先盛一碗浇上一勺香油,端到奶奶的跟前。而后,给孩子们一个个盛上。接着,母亲就赶紧给隔壁堂嫂的两个孩子各盛上满满的一碗端过去。那时粮食稀缺,蒸饭是稀罕的,半个月才争取蒸上一回。记得堂嫂的两个孩子,一碗饭不够,吃完总是又端着空碗过来,我们姐妹,拿白眼瞪他们,小兄弟俩就当做没看见,只有我那小妹,生怕饭被人家吃光了,见他们即将过来,就守在家门口,守关口一般横竖就是不让他们钻进来。长大的时候聚在一起,谈起这个片段,亲友们笑出了泪花。
锅巴,最富嚼劲而喷香之极,是我们的最爱,这也是现代电饭煲无法蒸出的效果。母亲让我们盛饭的时候得从边上按顺序盛,不让我们把所有的米饭翻个底朝天,怕我们把锅巴都掏光了,得留一部分给父亲吃,而我们总是锅铲尽力往底部、往深部掏,争取获得最大面积的锅巴。父亲总在我们盛饭之后才拿碗,他吃芋头饭时,除了加一勺香油外,还喜欢拌上一勺子辣酱,外加一叠锅巴,巴咂巴咂地咀嚼着,很享受的样子。
从年少的苦日子里大伙儿都期盼吃上一餐饭,到现在拥有大鱼大肉的好日子,村人们对芋头饭的喜爱程度依然不减。有些爱不会随时间和境遇而变化。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不管是乡亲们还是外来的客人,对芋头饭都是偏爱有加。寻常的芋头饭俨然成了家乡一道人人称道的特色美食。
如今,七十古稀的母亲依然是蒸芋头饭的高手,村里谁家盖房子水泥浇筑请的工人多,谁家摘柚子请的帮手多,做饭的时候大都请母亲出手,“你妈妈蒸的芋头饭实在是太好料了!”他们的夸奖,是母亲在人前可以自豪的资本,也是我们做儿女思念母亲时,心头陡然升起惆怅的妈妈味。登上回家的归途,我们忘不了电话里头交代一句,“阿妈,下午蒸芋头饭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