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悦读
周末,提了一些菜散步到了爸妈家,父亲正坐在门口,戴着一副老花镜,阳光洒在他身上,犹如穿上了一件金色的衣裳,他估计是怕太阳太刺眼,背阳而坐,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到我过来,他把老花镜往下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暖暖的笑容:“阿芬,你过来啦!”我看了他手里的书,是我给他的样刊,里边有一篇姐姐发表的作品,他正细细品读。
父亲已年过八旬,历经了岁月的打磨,他一生性情耿直、寡言少语,为了养大我们几姐妹,尝遍了生活的苦,特别是我们家没有男孩,他和母亲不但受到外人的歧视,连手足都瞧不起。奶奶是个童养媳,心地善良,对父亲虽是疼爱有加,但无奈在家没有地位,爷爷却一生好赌,可想而知,父亲的童年,甚至中年都是历经艰辛的。小时候的父亲,跟随村里小伙伴上过几天学堂,父亲酷爱读书,喜静的他一有机会就废寝忘食地看书,哪怕是小人书,他也看得津津有味,“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稻梁谋”,生活中不敢想象的新鲜事物,都可以在书中见识到,哪怕是破旧或者残缺的书籍,都可以给父亲苦难的生活带来一束希望的光。
记得那天,父亲读到姐姐发表出来的《三叔的一生》,他不禁潸然泪下,三叔是叔公的儿子,从小与父亲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三叔非常腼腆、憨厚,父亲心疼他,家里偶有好吃的都会偷偷分享给他,转眼三叔到了谈婚的年龄,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孩,但女方要求三叔他们给500斤稻谷作为聘礼,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这相当于一家人一年的粮食,叔公他们坚决不同意,这件婚事就这样告吹了。而后叔婆从外地买回来一个疯女人要给三叔当老婆,三叔死活不同意,父亲当时也极力反对,这样三叔的后半辈子不就毁了吗?无奈拗不过叔公和叔婆,三叔最终和那疯女人结婚了,叔公、叔婆年纪越来越大,家里全靠三叔一个劳动力,三叔娶进门的三婶不但不能帮三叔分担生活的重担,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三叔也认了,对三婶也是疼爱有加,但三婶一生没有为三叔生个一男半女,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干农活,每次三叔都过来帮忙,父亲感恩于他,对他的感情比亲兄弟还亲。后来,慢慢老去的三叔日子越来越难,父亲经常让我们捎吃的、穿的给他,让父亲特别悲痛的是,傻乎乎的三婶不懂人事,三叔最后惨死家中竟无人知晓。姐姐写三叔的这篇文章显然让父亲想起了死去的三叔了。
这天,我发表在某一报刊的文章《父亲的园子》和《父亲的手工面》收到样报,我马上抽空给父亲带过去,父亲笑呵呵地说:“你们姐妹好有能耐,生活中的每件事物都可以写下来,还发表出来了。”报刊中有一张图片正是我拍了父亲管理的园子,家门口的园子盎然生机,我在文章中还写到了以前老房子父亲打理的小菜园,父亲缓缓道:“老房子面朝溪边,夏天家门口乘凉,溪风阵阵,特别凉爽,位置还宽广,可以种不少蔬菜和花儿,要不是一下暴雨就发大水,我都喜欢住那边”。
小时候,我们家种了小麦,每年到了麦子穰穰满家时,麦田里一大片金灿灿的麦子,风吹得此起彼伏,我们最喜欢跟随父母到麦田里感受这丰收的喜悦。待麦子收成晒干,父亲就会挑出一部分碾成白花花的面粉,找个悠闲的雨天,做手工面给我们解馋。童年时老百姓普遍家庭条件不好,父亲在面粉上洒些清水揉成面团,再用擀面杖碾成薄薄一整片,用刀切成细细的面条,自家种的面粉满满的麦香味,父亲再把园子里种的红苋菜炒半熟,放到煮好的面条里,竟是非常香甜。那时候能吃上一顿父亲做的手工面就算是非常奢侈了,现在生活条件虽然好了,但父亲一有空还会做手工面给我们吃,只是面粉已不是自家种的麦子磨成的,锅里的配料也多了,但父亲的手工面味道依然。父亲看到我写的这篇《父亲的手工面》如孩子般露出开心的笑容,当即就又安排上了。父亲虽然年纪大了,但做手工面的“架势”一点不输给当年,我家俩宝也特别喜欢吃姥爷做的手工面。
姐姐有一篇回忆奶奶的文章发表在《厦门日报》当年的老物件专栏,我也在《厦门日报》发表了一篇《奶奶的木兰花》,父亲看了这两篇文章后,长叹一声:“一晃,你奶奶已离开我们20多年了”,父亲的眼里湿润,奶奶佝偻的背,小小的身子,还有老房子旁那棵熟悉的木兰花一下子全部涌现在父亲的脑海里。或许,每个人对母爱都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不管几岁,母亲在心中的地位都是无可替代的,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都特别喜欢回忆,父亲每次看我们的文章,都会想起曾经酸甜苦辣的生活。
自从与文字两情相悦后,我和姐姐一直笔耕不辍,尤其是姐姐,通过不断努力,她已是一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平时除了上班、打理家务外,节假日都会宅在家静心写作,发表的作品也不计其数,有小说、散文、小小说、诗歌等。母亲常说,幸亏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咬咬牙让孩子上学了,这时候戴着老花镜的父亲,正在翻阅我们发表出来的文章,他就会感到特别欣慰,是啊,幸亏让孩子们读书了。记得我们上小学时一学期的学费是十块钱,注重教育的父母亲,为了让我们接受更好的教育,不让我们在村校上学,硬是多缴了十块钱让我们进了镇中心学校,要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十块钱可是全家好多天的伙食费。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两个角色:一个忙于在烟火中谋生,一个却心怀梦想与远方,而我们的生活还有双重身份:一个在生活里蝇营狗苟兀穷年,一个在文字里白马青衫慢慢行。写作已经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一方面是我们对文字有着特殊的感情,一方面希望父亲可以读到更多我们的作品。
杨绛先生说:每个人从呱呱落地到两鬓染霜,岁月的行囊里装满了酸甜苦辣。不经意间,父亲已走到了人生的暮年。终有一天,我们每个人也都会老去,在老人的世界里,最怕的就是孤独,愿时光能缓,我们的文章能陪伴常在,愿岁月不老,父亲岁岁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