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七街的旧时光
已经记不得初来九一七街时,它的模样。彼时我还过于幼小,还未学会独立行走,被正在干活的母亲用布条裹绑在背上,不吵也不闹,一双湿漉漉圆溜溜的乌黑眼睛里,转动着新鲜的好奇,倒映着陈朴的古厝。一家三口很快便在老街安顿下来,不久前才降生于世的我,懵懵懂懂间开启了商业街的生活篇章。指针飞速转动,几年后,呆头呆脑地张望着人来人往与讨价还价的“小红花”摇身一变成神采奕奕的“红领巾”。到了适学年龄,还不用经历“学区房”和摇号的年代,我和同街区的小伙伴们顺理成章地入读附近的老牌小学。随着我们一点点长大,老街肯定也在一点点变老,只是它本来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样子就已经足够苍老,而我们对它又太过熟悉,熟悉到时常忽略了它的存在,这导致我们在正值向外探索的年纪里并不能敏锐地感知到它的细微变化。
懂事后,曾听街上的老房东说过,黑市街除了门牌更替、铺面装潢与增添更换一些必要的基础设施,看上去,大体模样和十年前差别不大。只是屋厝毕竟老旧,内部的木质结构早已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陈腐。听闻几家老铺子依旧保留了相当浓厚的“古早味”。即便左邻右舍都换上了更为轻便的卷帘门,店家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用最传统的木板门,每日清晨与夜晚,开张与打烊,老老实实将一块块木板按顺序拼接,那画面颇具仪式感。只是没想到,再回到老街时,木板门还未腐朽,有些屋厝已被铁皮围起,打上了“危房请注意”的标语,记忆中虽陈朽但坚挺的老街,第一次使我产生了随时可能倒塌的实感。
自我记事起,家里就经营着服装生意,最初是男女装混批,一间横窄纵深的铺面,“男左女右”的陈列着货物,悬挂起的每一件都熨烫平整,门口的模特儿一身时髦,搭配讲究。再后来,随着经济形势大好,女装市场逐渐细分,花样款式繁多,难以迎合大众口味,父亲便决定专注男装经营,走品质和口碑双佳的长久之路。那之后又过了几年,电子商务异军突起,毫无防备的实体经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网络化时代的大势所趋,对于实体经济特别是我们这群无财富原始积累的个体经营户而言更是致命打击,长时间内恐怕都难以东山再起。
尽管形势如此不明朗,同在老街区、距离我家十几间铺面的另一户商家,不是亲戚胜似亲戚的友邻大姨,在同行都不再指望服装生意的营收、陆陆续续地搬离与改行后,仍旧兢兢业业操持着她的小本生意,坚持同时经营男女装。虽然一天到晚也不见得能遇上几位“上帝”光顾,六七年过去了,她依旧乐呵呵地守在店里,闲来无事地看看电视、会会老友。临近饭点,夫妻俩分工明确,一个负责洗菜备菜煮饭,一个负责炒菜洗碗,很快,一桌不算丰盛但荤素搭配均衡的家常饭菜冒着热气呈了上来。在新闻联播主持人磁性的播报声中,就着今日来店小叙的老友贡献的奇闻异事,悠闲地享用晚餐。夜渐深了,临近十点钟,大约可以着手收拾货物和茶桌,准备打烊了。
放眼过去,生意兴隆的美好时光里,整条街从未在这个时辰就早早偃旗息鼓,至少也要灯火通明直到十一点钟。最风光的时候,即便工作得再晚再累,商家们脸上都还流淌着拼搏不服输的干劲与和展望美好未来的希望之光彩。回望现在,当初的士气俨然已被时代洪流冲刷得所剩无几,鲜少几位商家还像大姨一样在坚持。坦白说,我也不太不理解,破败的营生还有什么好坚持的,特别是作为租户的大姨,退休后的她明明有大把时间和金钱去做其他更有意义的事。可她却选择继续守着这份朝不保夕的夕阳产业,也许是志向在此、兴趣使然,也许是清心寡欲、惯性使然,又或许,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情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