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为荷而来
夏至已至,天光灼烈,暑气炙人。现代人的避暑方式没什么创新的,还是那老几样,不外乎风扇、空调和冰饮。总之,一切活动尽量在不露天的室内进行,减少非必要的外出是基本原则。若说这般天气还有什么不得不出门的理由,赏花算一个。
六月至七月是荷花的盛花期,亦是赏花的好时节。据说赏花的最佳时间在清晨。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人和花恰好都睡醒了,风还残留着昨夜的丝丝凉意。从东边爬上来的日头睡眼惺忪,“发威”仍在酝酿中。趁它眨巴眼的功夫,花瓣舒展,伸着懒腰将娇黄的内里抻开。朝露喂来今晨的第一口清冽,瞬间唤醒一池塘的灵魂。
可惜这盛况我从没见过。懒虫不配拥有晨曦的清凉照拂。年复一年,夏复一夏,花开花败,我都躲在四四方方的空调房里。直至暑热逐渐偃旗息鼓的傍晚,才正式开启这一天的户外活动。
当我循着初暮的残光赶到池塘,一池的荷花也快睡着了。微风像一支轻柔的摇篮曲,哄得她们一个个捂住脸昏昏欲睡。花苞在风中轻点着头,还未完全睡着的样子,貌似等了我很久。一双无形的手正缓缓拉下天际的幕布,我赶忙按下快门,截取这一天中最娇嫩鲜活的时间切片。
张爱玲曾说,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放眼望去,这一片茫茫的“芰荷”,点缀“菡萏”作配,色彩对比鲜明。“芰荷”“菡萏”皆为中国传统色,又不致引发审美上的不适。反而予人恬静淡雅之感,于夏日观赏,恰到好处,似有沉心静气、消暑纳凉之效用。静观之,惊觉其中奥妙——大自然母亲必定是运用了绝妙的色彩搭配哲学。众所周知,大红配大绿,无疑是一组鲜明的对照,对比过于强烈甚至到了刺眼的程度。反观荷花的红与荷叶的绿,虽分属红绿的同色系,放在一起却相当和谐,冥冥之中达到了深浅、冷暖、大小等各方面的微妙平衡。特别是花瓣上呈现出的神奇渐变效果,我相信那是大自然最细腻柔和的笔触,是专门赠予菡萏仙子的美丽礼物。
深蓝的幕布又垂下了几分,拍得心满意足的观众们陆续散场。他们之中不乏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爱好者,还有赏花的一家老小,以及前来拍照的漂亮女孩。可以想象,在我到来之前这里有多么热闹,盛放中的美丽从不缺欣赏她的观众。他们伴着晨曦而来又随着暮色离去,陪伴花与叶度过一天又一天的炎炎夏日时光。兴许,夏天也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更加热烈。池塘周围的地面上,所有人的汗水都无法逗留,恐怕不消一刻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冰棍淌下的糖水留下的灰渍,引来蚂蚁们一阵匆忙劳作。
早睡早起是人类健康的作息规律,花也一样。于是,还没等到天完全暗下来,花仙子们就沉沉睡去了。月色下,一座座“花房”耸立在淤泥之上,花守护着芯的洁净,叶守护着花的美梦,一池的美丽在夏夜的凉风中安然入眠,等待第二天的如期绽放。而我,这个为了避开人流与燥热、因此故意姗姗来迟的观众,不禁贪恋起这短暂的会面时光。直到最后一位仙子也拢起她的花苞裙,才踌躇着、蹑步离开。
我并非专业的摄影师,没有专业的拍照设备,也谈不上是拍摄自然风光的爱好者,对荷花也没有生物学或药用价值上的深入研究。我既没有周敦颐不凡的文采和品格,又不似那些身着汉服、发簪步摇的花仙子般,有着不输于花朵的鲜活明艳。我只是千万个为了一睹其芳容、赶赴而来的普通观众中的一个。趁天光未尽,趁仙子未寝,悄悄地、远远地看她几眼。顶多寻一处最靠近她的护栏,放大焦距,调整好构图,小心按下快门,得到几张自认为还不错的照片便满意离去。自知拍摄水平有限,手机里躺着的照片只作孤芳自赏用,证明我在这个夏天曾来过。
一整年里,一整个夏天,我与荷花只有这么短暂的一次见面,却是每个夏天必不可少的一次见面。她和烈日、汗水、空调、冰棍一样,是一个夏天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更是铭刻在国人记忆中无可替代的夏日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