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金花
四五岁正是爱淘气的年纪,那时我家还住在一座圆形土楼里。土楼的门因为朝南,所以被唤作南门。南门前有一块空地,那是我儿时的“公园”。“公园”里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一把椅子,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它的喜爱。夏夜的南门口,是人们吹风纳凉的好去处。那时,大人们坐在南门口的台阶上,谈天说地;孩子们则在“公园”里尽情地玩耍。空地下方有一个池塘,印象里似乎没有什么人在那垂钓、捉鱼,但池岸上种的那一棵水金花,却让我印象至深。
水金花,顾名思义应该是金色的才对,但其实不然。她的花朵是白色的,洁白如雪,在绿叶的映衬下显得更高雅。它们一朵、两朵地从枝叶间探出头来,和邻家的小妹妹一般娇羞。美则美矣,若只是美了眼睛,而无法抚慰饥饿的肚皮,那在得到一阵赞叹之后也会被迅速遗忘。——在物质短缺的年代,人们多用实用的眼光来看待事物。水金花却美貌与实用并存,它可以用来煮汤,若再加上一点酸菜,酸甜可口,更受欢迎。这在贫穷的八十年代的农村,绝对可以算是餐桌上的佳肴。
人们采花时,手脚会放得很轻。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呢?一来,水金花花瓣很薄,稍微用力就会折伤甚至掉落,而受伤的水金花会因为氧化而变黑,那就不仅影响美观,而且影响口感了;二来,土楼里住着近二十户人家,水金花却只有一棵。僧多粥少,但这并没有引起资源抢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自发轮流采花。轮到的人家小心着摘,尽量不伤到花骨朵儿,不影响明天的花开。并且只采全开的,将开未开的花骨朵,会留给下一户人家。到那时,花开了,花朵更饱满。很少有人因为当天开的水金花不够多或因为想多采些而提前剥夺花朵盛开的权利。若哪天花开得多,人们也只采够煮一顿汤的份量就自觉停下,把剩下的花留给下一户人家。
印象中,每轮到我家采花时,邻居的哥哥总会提前通知我,生怕我忘记。其实,怎么可能忘呢?哪怕只有四五岁的年纪,还不大会数数的我也会掰着手指一遍一遍地计算,还有几户人家、还要几天才能喝上酸酸甜甜的水金花汤。
那是一个有着皎洁月色的夏夜,我们一堆小孩又在南门口玩一种叫“追木差”的游戏。想到明天就轮到自己家摘水金花了,我便悄悄退出,站到水金花旁。沐浴在月色中的水金花,青绿的叶片变成墨绿,而花骨朵依然是雪一样白。它们昂着头,蓬勃着一种向上的力量。原来,花瓣还未展开时,是如此遒劲,我不禁看呆了。陆游看着美丽的梅花,恨不能“一树梅花一放翁”,而在我小小的心里,大约是恨不能有千万个自己同时立在那一树水金花旁吧?说是欣赏也好,遐思也罢,这于当时的我,是不可名状的。在那一刻,我忘了游戏,忘了伙伴,也忘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默地站在月色里,如一朵水金花一般。
我本是想看看有多少花儿可供明天采摘,却无意间邂逅了别样的美好。以至第二天摘花时,心里很是不舍,似乎辜负了与花儿月色中的相遇。在我犹豫间,哥已经摘下不少花儿,他头顶着一盆雪白,满心欢喜地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