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堂故居门前的那棵大树
平和林语堂故居的门前生机勃勃地长着十几棵古树,有枝繁叶茂的芒果树、有散发出阵阵清香的玉兰树、有粗壮挺拔的老樟树、也有全身挤满翠叶的菩提树,但我更爱这棵最高大最挺拔的南洋楹。
这棵南洋楹就长在语堂故居大门十米远的地方,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浓密的树冠像云层一样笼罩在语堂故居上空。四个人合抱不拢的灰青色树干上,直挺挺地长着五根斗口粗的枝干,就像一只举向天空的巨手,朝着四面八方伸展开来。在微风吹拂下,大树仿佛在向人们招手致意,又仿佛在向上托举充满力量的希望,既带给人们舒适的惬意,也带来人们无尽的想象。
回首过往,一百多年前,这里是坂仔基督教会旧址的后花园,是语堂笔下处处充满自然美的乐园。当年的后花园里有小礼拜堂、大礼拜堂、钟楼、涵恩楼等西洋风格建筑,还有荷花池、龙眼树、荔枝树、水井、菜园地,这里也是林语堂先生快乐成长的美好家园。而如今当年的很多景物已经在历史的长河里了无痕迹,唯有这棵南洋楹躲过各种劫数,还长在这个乐园里,伴随着语堂故居的落成,见证了时光冉冉岁月变迁的历程。
南洋楹又名仁树、仁人木,因为长得快,常年葱绿,人们大都喜欢把它种在庭院中间或门前,起到遮阳避暑之功效。当年林语堂五岁光景,他的父亲也许觉得平时在庭院中布道,没有一棵遮荫的树,会十分炎热,便亲手种下这棵南洋楹。一晃一百多年过去,这棵南洋楹如今长成园区里最高大的一棵树,它那三四十米高的树冠,伸向蓝天,俯视着园区,如鹤立鸡群。虽然它没有凤凰木的簇簇红花,也没有玉兰树的芳香四溢和芒果树的硕果累累,但它那高大挺拔的身躯,静默无声谦卑肃立的形象,却宛如林语堂大师平和与闲适的个性,让人敬仰无比。来到林语堂故居园区的游客,总会不由自主地走到它的身旁,与它合照,留下记忆,或者轻抚它的枝干,希望沾得灵光,从而获得人生的某种领悟。
我是土生土长的坂仔人,这棵南洋楹,我在读一年级时就认识了它,当时它还没有这么粗大,高二十米左右,一到下课,我们就像一群放飞的小鸟,冲出教室,来到它的下面,享受“大树底下好乘凉”的痛快。或者玩起打寸棒、丢沙包、跳绳、老鹰捉小鸡等各种孩提的游戏,快乐的笑声穿越浓密的树荫,给童年和少年时光增添许多乐趣。一大早,时常看到许多高年级的学兄学姐来到树底下,捧着书本在背课文,或表情凝重轻声默念,或踱来踱去抓耳挠腮,他们认真读书的身影和高大南洋楹的身躯,好像并未远去,仿佛就在昨天。大树底下曾经的快乐记忆,一直镌刻在我心灵的深处,时常充盈着我的梦境。
夏天的傍晚,红霞满天。暑假期间的校园十分寂静,只有校园边上花山溪的小渔船高悬纸灯,在微波荡漾的水面上,不时传来渔翁收网的欢叫声和哗哗地流水声。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附近的村民在晚饭后,来到这里散步聊天,或者坐在大树下长条石椅听长者讲“林六公传奇”“草头皇帝林爽文”“出米石的故事”……每次我都听得十分入迷且神往。还有一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悄悄坐在树底下的草地上,尽管总离个几米远,但羞涩甜蜜的气息依然在空气里弥散。皎洁月光里南洋楹随风飘落下的一片片小黄花,让大树底下的夜景犹如天女散花般美丽,夜晚柔和的风和快乐的气息飘进人们的心里。在那个天真淳朴的年代,大树底下的故事成为许多坂仔人青葱岁月的一处站台,也是一个乡土文化传播的“老地方”。
机缘巧合的是,参加工作多年以后的我转岗来到林语堂文学馆工作。走过在文学馆十年的岁月,我默默地感受着文学熏陶的暖风,渐渐让安静地阅读成为一种享受。每天坐在林语堂故居的南洋楹大树下,捧起一本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当目光在一个个方块汉字的城堡中穿行,心灵也慢慢张开翅膀,引领我在文字的浪潮里遨游,躁动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文学的滋养,心灵的愉悦,伴随着文字空间舒缓轻盈地舞蹈,一种不断拓展的视野和胸襟,从心底冉冉升起,许多烦心事顿觉豁然开朗。
春花秋月,夏萤冬雪。我不仅常坐在这棵百年老树下读书,也经常泡着一壶平和的白芽奇兰茶,当散发着氤氲热气的浓郁茶香扑面而来,清香盈肺,神清气爽,凡尘琐事皆忘于脑后,任杯中碧绿的茶叶,沉了又浮,浮了又沉,浅浅地抿上一口茶,深深摄入肺中的那缕芳香,经久不散,余味悠长,就像我已深深热爱上的文学味道。遇到游客造访,便招呼大家一起品茗,在阴凉舒适的树荫底下,远离红尘的喧嚣与浮华,在自然与质朴的氛围里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文友,让我在文学路上多了一份热闹与欣喜。
每次站在这棵南洋楹面前,我就会一次次地想起林语堂,这个自诩是“山地的孩子”,那么热爱劳动,应该曾给它浇过水,或者与赖柏英在树后玩捉迷藏;或者他热衷的是和同伴玩掷石头游戏,就是在树下随便挖个坑,人站在一定距离的横线上,看准谁能把石头扔到坑里;或者从窗口爬出屋脊,来到小礼拜堂的外栏杆,翻过栏杆就到教堂玩了,一会又从教堂的外栏杆顺着南洋楹枝丫爬了下来;或者爬到南洋楹的枝头,把目光投向云雾缭绕的石尖山与石起山。多年以后,大师把家乡的古井、五篷船、教堂、青山、花山溪都塞入自己的行囊,伴随自己一起远行天涯,他的著作中描写与坂仔有关的文字有上万字之多,唯一没有谈到这棵南洋楹。也许当年的南洋楹还太小,或者没有像龙眼、荔枝,总把诱人的果实挂在枝头,引得他的目光总在树梢上摸索,而成为他诉诸笔端的记忆。但这棵南洋楹却记住了游子的模样,沾染了大师的灵气,越长越高,在风中在雨中默默地守护着曾经留在这里的一切过往。
站在语堂故居门口,我的目光再次投向南洋楹,我的景仰之情没有任何预兆地汹涌而来,仿佛看到它像一位岁月的老者,在风雨中书写自己的传奇,也在见证百年变幻的烟雨,我的思绪与它进行跨越时空的神交,它在我心中日夜滋长,成为我人生旅途的一个重要指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