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事
在艳阳里摇曳了一整个夏季的花当属紫薇,它的花期极长,可从六月开到九月,因而又名“百日红”。紫薇,唤起来就像女孩儿的芳名,它的花也如妙龄女子一样妩媚。花色常见为淡红,紫色。花瓣粉粉嫩嫩,打着卷边,特别灵动。一小朵一小朵集结成簇簇花球,压弯了纤细的枝条,微风一来,花枝乱颤,甚是惹人爱怜。
郑板桥爱竹,陶渊明爱菊,而白居易定是爱极了紫薇花,在他流传的诗作里,就有三首诗是写紫薇花的。
白居易刚中进士时,进了秘书省当校书郎,而秘书省隶属于中书省。古时候中书省是替皇帝处理政务,草拟诏书的机构,到唐代的时候中书省又更名为紫微省,为何更名为紫微省呢,因为中书省庭院里种了好多紫薇,那为何要种紫薇呢?因为紫微星是帝星,紫薇花与其谐音相同,因而很荣幸成为了种植于宫廷的花。
“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白居易在工作完成后的深夜里,在中书省庭院中对着紫薇花写下了这首《直中书省》。夜深人静,名目相同的花与人相顾无言,我想,此时年轻得志的白居易这种寂寞,应该就是验证了叔本华所说的“一个人就是一团欲望,不满足就痛苦,满足了就无聊”,大抵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心境吧。数年后,白居易又写下了一首七律《紫薇花》 。“紫薇花对紫微翁,名目虽同貌不同。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浔阳官舍双高树,兴善僧庭一大丛。何似苏州安置处,花堂栏下月明中”。此时少年郎已成老翁,诗中写了三个地方的紫薇,概括了白居易一生仕途的跌宕起伏。从被贬浔阳时“江州司马青衫湿”的苦闷,到外放苏州时“花堂栏下月明中”的开朗。整首诗灰暗中带有明亮色彩和积极向上的基调。这两首诗借紫薇花写出白居易三种人生境界——少年时的寂寞,中年时的困顿及老年时的豁达。
“一丛暗淡将何比,浅碧笼裙衬紫巾。除却微之见应爱,人间少有别花人。”这是白居易第三首描写紫薇的诗《见紫薇忆微之》。在他的笔下,紫薇仿若一个身着紫色披肩,淡绿色灯笼裙的女子,可是如此美好的花在黑暗中却如此暗淡,没有人欣赏。这里白居易以暗夜的紫薇自喻,吐露出处境艰难,知音难觅的郁闷,不过还好,还有微之一人懂他。微之是元稹的字,元稹是白居易一生的挚友。他俩一同考中进士,一同进中书省任校书郎,二人的诗作成就在史上地位并重,被称为“元白“。“曾经沧海”的元稹是性情中人,白居易与他情趣相投,紫薇花成了他们深厚友情的见证。
紫薇生命力很强,好种,易活,不仅种植于宫廷官舍高墙内,如今乡村农户也很常见。第一次被紫薇花惊艳到是在一户人家门口。
那时我住在学校的宿舍,暑假的一天傍晚,我拐过学校的围墙,到“羊奶公”的家里去订羊奶。“羊奶公”与“羊奶婆”很早就开始养羊卖奶,夫妻俩常常同坐着一辆摩托车改造的载羊车,走街串巷去卖羊奶。久而久之,大家就叫他们“羊奶公”“羊奶婆”,都忘了他们真实的名字。“羊奶公”和“羊奶婆”正在门口挤羊奶。他们家屋角有一小块菜畦,乡下人家房前屋后都会有这样的菜园子。只是人家的菜园子种满了菜,而他们的菜园子竟用一大半地来种花。鸡冠花、太阳花、牵牛花、月季花之类的农家花在园中肆意生长。最引人注目的是边角上那棵紫薇,肥力足,长势好,满树的繁花把菜园子衬得姹紫嫣红。我忍不住夸了句:“这棵紫薇开得好漂亮!”“不觉得有多好看,也不知道叫什么花,我家老太婆叫我种的,她这人假斯文,就喜欢花花草草,这些花不能吃又不能卖,让我少种了好几垄菜,每年还要用去我好几袋的羊粪呢,没办法,谁叫她喜欢呢?”“羊奶公”絮絮叨叨地说着种花的坏处,却一脸宠溺。“这么漂亮也不懂得欣赏,真是个大老粗!”“羊奶婆”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嗔怪了一句。“没办法,谁叫她喜欢呢?”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我——即使不懂这花叫什么名字,即使不觉得有多好看,即使觉得很浪费,也愿意去种,而这只因为她喜欢!这时,一个小男孩提着一桶水,从屋里走出来去菜园浇花、浇菜。那孩子在我们学校读一年级,是隔壁班的学生。我又夸了句:“你孙子可真乖!”“那是我儿子。”“羊奶公”笑着纠正了我。“羊奶公”六十开外的样子,那孩子也就七八岁,看起来更像爷孙俩,没想到竟是父子。我有些尴尬,拿了羊奶就匆匆走了。
后来我听到了一个美丽的故事:原来“羊奶公”和“羊奶婆”是在同一村子里长大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羊奶公”从小没有爹娘,跟着大哥大嫂生活,日子过得很苦。“羊奶婆”家人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在“羊奶婆”十八岁的时候,把她嫁给了邻村一个大货车司机。“羊奶公”独立门户后,很是争气,种果树养羊,勤劳致富,在大路边建起了一栋小洋楼。很多人来跟他提亲,但都被拒绝了,他心里始终装着“羊奶婆”一人。后来“羊奶婆”嫁的那个大货车司机出车祸撒手人寰,她的两个女儿也都成家了。“羊奶公”等了近三十年,终于和“羊奶婆”修成了爱情正果。如此痴情的男子在现实中实属少见,他们的故事在小镇上成为了美谈。然而天妒有情人,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年,“羊奶婆”竟突发疾病身亡,留下“羊奶公”与儿子相依为命。自从“羊奶婆”走后,“羊奶公”就没有了精气神,后来竟慢慢变得有点痴呆了,从他家门口经过,常常能看到他坐在紫薇花树下打盹。苍苍的白发映衬着满树灿灿的粉霞,落寞,却有一种异样的美。那花树是陪伴,是念想,花,亦是人也。
后来学校也种了好几株紫薇。暑假前它的花朵儿近乎歇斯底里地绽放,那一树树粉色的云霞,映红了校园的半边天。暑假后还能看见好多花朵点缀在枝头。夏天的花本来就少,紫薇成为了校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也是夏日里最美的绝句。“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它宁可经受烈日,狂风,暴雨的考验,在酷暑里独树一帜,也不随大流,盛开在和风细雨滋润的春天里。烈日高温的煅灼,竟让它的花色更明艳。狂风摧毁了高大的树木,却折不断紫薇柔韧的枝丫,柔软有韧性的东西要摧毁它,其实更有难度。夏天的雷阵雨是极其粗暴的,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都觉得生疼。暴风雨过后,紫薇花树下虽能见到零落的花瓣,枝头的朵儿却还是那么灿烂,似乎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可能是它的花朵太过于繁茂,即使被打掉了些许,也难以察觉吧。
泰戈尔说“生如夏花绚烂”,总觉得这夏花指的就是紫薇。“人生虽短暂,若能不惧风雨,活出自己的风采,灿烂热烈绽放过,如紫薇,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