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的光

⊙杨文蓉

父亲是大山里长大的孩子，童年的时光，在“邦寮山”山脚下那个叫“加者坑”的小自然村里度过，直至十四五岁才随爷爷奶奶迁至镇郊的“顶楼村”定居。父亲在他的八十多载春秋岁月里，一直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后便会怀旧。在父亲在世最后的一段时光里，总喜欢把我唤到病榻前，一改之前的寡言少语，絮絮叨叨地跟我叙述他年少时的红色往事。

在父亲的回忆中，一介书生的爷爷，常与隐在深山的游击队、红军暗中有往来，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常帮着带些物资进山，父亲多次参与其中。讲起旧年往事，父亲就会情绪激动，仿佛又身临其境。我略微吃惊，一直以为父亲是那种凡事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却不知他埋藏着这么多的深厚情感。父亲多次感叹说：如今是走不动了，不然还想去走一走那些熟悉的山间小路。这让我很心动。

五月伊始，气温已经开始趋于酷热，我踏上了寻访红军路的行程。

第一站邦寮山。当年中共闽粤边区第一次党员代表大会，就在这山坳角里召开，中共闽粤边特委机关旧址就隐在民居中，如今已修葺一新。山得水而秀，得草木而华。邦寮山再往深处行八九公里便是欧寮村。欧寮村是九龙江南溪的源头，山林常年茂密苍翠，山泉充沛，形成了一条清澈溪流，潺潺流涌，滋养四方。像一条碧色的绸缎环绕欧寮村全境，使环境极其幽美秀丽，是掩藏在山林中一颗静静发光的珍珠。如今，已发展成一个八方瞩目的全新旅游景点。

山路盘旋，一边依山，一边傍水，水浅处见鱼，水深处碧蓝。路边上，盛开的金簪花，黄灿灿的十分招人眼球，与在山风中微微飘扬的红旗相互呼应。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有年代感的草棚，棚顶的稻草已炭化却没有倒塌。人们却又用新的稻草扎成的水牛、粮仓等各种造型沿路摆放，相映成趣。汽车缓缓驶进欧寮村时，抢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栋民房外墙上，绘着军民一家亲的淳朴壁画，扑面而来的画面感，让人有一种时光倒转的恍惚感，引导着游客走进那段峥嵘岁月里。

已近中午，直奔预定好的“神摇漂流”民宿，服务区的小妹十分热情，熟练地办好了入住手续。一排简约风的民宿临溪而建，一阵清冽的山风夹着淡淡的草木香吹来，将空气中的热气吹拂而去，招惹得岸边的芦苇左右摇摆，沙沙作响，似乎已等我多时，山溪旁那高大的松柏树向我伸出的枝条，像极了学校门口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

当山谷里的鸟儿合唱队，唱响了悠扬的晨曲，我在欧寮村的深山中醒来。当最后一滴露珠从松树的叶尖滴落，我已怀着敬仰的步调，寻着革命先辈的步履，踏在了水迹未干的青石路上，一步一步走向村庄中心的靖和浦苏维埃广场。

记忆中那个土墙灰瓦的小山村，已被新村掩盖。凭着一种灵犀的引领，我穿过了新楼房的包围，几排修缮过的古民居赫然出现在眼前，灰瓦、青砖、木椽条，依旧焕发着时代的光彩，在崭新楼房的拥簇下，显得那么的质朴。我想，可能我现在脚下踩到的、伸手触摸过的每一块石头，都隐藏着一段历史的信息，都发生过一段革命英雄的英勇事迹。站在这里时间久了，能真切地感觉那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火热三角梅散发的光芒，照亮了村庄的每个院落里、道路旁、溪岸边，各种奇花异草，竞相绽放，使得整个村庄处处是景，步步是画。

此刻，我深深地觉得，那些挖掘、传承、发扬红色精神、利用及开发、宣传的工作者们，也是英雄，他们所付出的努力不仅仅是留给我们的，也是留给我们的后辈人的。这是一项浩瀚且繁琐的工作。可以想象，倘若没有这些勤恳较真的工作者们的努力，那我们现在站在这里，还能看到什么呢?能听到的又是什么?有时，他们为了挖掘一个地下工作者的真实身份，他们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为了查清一段红色故事的原委，不知要跑多少路，翻阅多少红色典籍，探访多少文史专家、学者。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们沉浸在浩瀚史料的查找比对中，一点点地把片言只语寻找蛛丝马迹，并把它们串联起来，让当年的故事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对这些工作者们，除了敬佩与感激，我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后来跟父亲详细谈起这次在红色根据地走访的所见所闻，父亲说，撰写历史、还原历史，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工作，足见一个人的信仰操守。

父亲的话锵铿有力，我们应该感恩他们的坚守，是他们执着地去做这件费时费力去还原历史。我敬仰先烈，也致敬为维护、弘扬革命老区精神所有付出努力的工作者们。

革命老区的风景很美，但栖息在这片红土地里的英雄们更美，历史会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已经是一道光，照亮了彼时的夜空;是一块光耀后世的精神丰碑，在无限的时空里，照亮了永恒。人们以捍卫如画山河来回馈英雄，让长息在这峰峦叠嶂、树茂花繁中的英烈们，在山水中露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