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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收(组诗)

作者:⊙罗龙海  来源:柚都平和  编辑:周忻昊  日期:2023年03月27日

夏 收(组诗)

⊙罗龙海

水 稻

低着头垂向水田的,那是金黄的水稻

看多了父亲俯身,水稻也学会了弯腰

 

举着绿色旗子仰头向天的,那是稗草

镰刀最不喜欢的就是它趾高气昂的样子

 

在田里,父辈们呵斥偷懒的孩子:

稻谷才配人疼爱,稗子只会惹人恼

 

说着一抬手挥刀从颈部砍掉稗草

然后虔诚弯下腰,从根部割起水稻

 

水稻一头紧抓泥土,一头高举谷粒

父亲弯腰割稻犹如对着它顶礼膜拜

 

镰 刀

腰间没拴过刀挎子屁股没晃荡过镰刀

那人不是标准的山里人

 

镰刀磨不快割水稻不利索的

那人不是合格的种田人

 

反过来,没割破过手指没割破过腿肚子的

那镰刀,也不敢自诩是一把深刻的好刀

 

把镰刀磨出午间太阳刺眼的光

把镰刀磨出黎明天边月亮的白

 

那是我的父亲在夏收的清晨

为我母亲磨的最顺手的一把

 

 

角 力

过肩摔,一把又一把的过肩摔

父亲与他的山田,在烈日下角力

 

山田派出一整片齐腰高的水稻

父亲派出一双长满老茧的双手

 

汗水,豆大的汗水输给了田野

谷粒,金子般的谷粒落进了谷桶

 

抱摔,再抱摔,过肩摔,摔谷子

从早到晚,从山顶上到山脚下

 

嘣,嘣,嘣,谷粒在谷桶里咆哮,声振山野

嘣,嘣,嘣,父亲是不知疲倦的擂鼓人

 

一开始,父亲站着,水稻也站着

末了,水稻躺下,父亲也躺进了梦乡

 

夏收过后秋收,谷粒依然是金黄的谷粒

一年又一年,父亲逐渐被稻草附身

 

晒谷子

结实平坦的地面是滚烫的

光溜溜的石头表面是滚烫的

人也是滚烫的

额头如蒸笼不停冒出汗珠

这时候的晒谷场火了

每一粒谷子都是火粒子

水泥埕就是一口适合爆炒的铁锅

宽大的平底锅上

只有母亲在与火搏斗

大热天的中午是翻晒谷子的好时段

母亲的光脚板踢踏着谷子

她在水泥埕上每走一步

都像是赴汤蹈火

酷暑天的农活就是要以命相搏

母亲说自己是一粒炒不化的铁豆子

 

山 路

夕阳沿着山梁走下去

夕阳沿着山梁的弯道缓缓走下去

习惯了在青云之上正步走的太阳

始终学不会走山路

每次走近山梁,都要憋红了脸

才能尴尬地沉入

老家对面的山坳,它夜里的栖所

 

下山之前它看见山鸟

在老家的天空中一圈圈转弯

一圈圈转弯,过后才飞入森林

告诉我在这山里头

就连空中的路

也是弯的

 

下山之前它看见山路上的父老乡亲

挑着水肥,新挖的地瓜,芋头

扛着大米,盐,柴草

有时候两手空空

走着,跳着,爬着

常常把手

变成脚

时而又变成不可能的翅膀

一改再改行走的方式

 

 ——本组诗刊载于《福建文学》2022年1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