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柚园
接到妹妹心急火燎地从乡下打来电话,我的心又悬着,知道母亲的颈椎病又犯了。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独自一人在乡下生活,我三番五次邀请她来城里居住,但她总是小住几天,便匆匆离开。老家有她熟悉的“味道”,那座依山傍水的老屋陪伴她走过了近半个世纪。
有一次,我回到老家,发现母亲正对着父亲的遗像黯然神伤。我知道,她又在思念老伴了。父亲在世的时候,他永远是母亲心中的一盏明灯,有他在,家永远亮堂堂的。听妹妹说,父亲去世后,母亲好几次找不到家中的电源开关,在黑灯瞎火中度过漫漫长夜。想到这里,我不禁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
乡下的生活自然没有城里精彩,乡村的夜晚永远是那么静谧,夜空中撒满了快活的眨着眼睛的星星,偌大的晒谷场上早已没有童年时的人山人海了。我寻思着给母亲的晚年生活找些快乐,我让她去学广场舞,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她时,母亲却摇摇头:“我动作笨拙,跟不上音乐的节奏,干体力活还凑合,这种功夫活俺不会。”说完,母亲叹了口气。
有一天,我看见儿子正捧着平板电脑,看得津津有味,那快乐的表情仿佛是一个乞丐面对着一堆的金元宝。他沉迷其中的萌样让我一瞬间有了灵感,何不买一台平板电脑给母亲呢?于是,我从网上订购了一台快递回家,让妹妹悉心教她操作。母亲接受新鲜事物的程度出乎我的意料,她学会了网购、刷抖音,浏览新闻,还在“小红书”学到了几样菜谱。有了这个心仪的宝贝,她的眼界仿佛一下子开阔了起来,每次我回家,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听她唠叨网上的新鲜事,我为自己找到让母亲快乐的生活方式暗自庆幸。
然而,好景不长,那次母亲打来电话,说自己的脖子又酸又疼,我这才如梦初醒,她年轻时曾长期在家乡的茶厂上班,一坐就是一整天,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茶叶中的梗挑出来,颈椎在那时就落下了毛病。这回,又不依不饶地当起了“低头族”,难怪她吃不消了。
于是,我带着母亲走遍省城的大小医院,医生无奈地说:“颈椎是‘三分治,七分养’,无医治的特效药,要多运动锻炼身体。”想想医生的话不无道理。
给母亲规划怎样的生活方式呢?让她既能心情舒畅又有益身体健康。母亲是种田的“老把式”,田野就是她的人生舞台,但自从儿女们成家立业后,便不让她继续从事这些繁重的体力活。也许让母亲重操旧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老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种植蜜柚,漫山遍野的蜜柚树让昔日的荒山变成绿色的海洋,柚子成了当地农民脱贫奔小康的“致富果”。让母亲跟邻里租几十棵蜜柚来管理,这个办法不错。那一回,我看到母亲挑着自己沤的土家肥往柚园走去,看着她精心呵护柚树的样子,仿佛是在面对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幼儿。蜜柚结果子,要按时打药,这也难不倒年迈的母亲,她的做法让我瞠目结舌,只见她利索地爬上人字梯,用水瓢盛着药液,小心翼翼地把树上挂的“绿宝石”浸入药水中,如此循环,虽说费劲点,却也省去了扛运机械之苦。数年前,白心蜜柚的价格跌得厉害,我想把母亲手头的五六十棵柚子全部嫁接成其它品种。起初,她怎么也不同意,后来在我的软磨硬泡下,那些柚子树终于迎来了“升级版”。可春天一到,蜜柚树长满了春梢,密密麻麻的,令人眼花缭乱,用手一捻,春梢“遍地开花”。这些长得壮的春梢是白心蜜柚的嫩枝,如果不处理干净,那日后柚子就“白红不分”了。除非用刀子连皮带梢刮去,否则,不出三五日,那些春梢又在你眼前耀武扬威了。但这难不倒母亲,她心灵手巧,跟别人要了一大捆稻草,只见她把这些稻草搓成长长的绳子,再缠绕到柚子的枝条上,没有了阳光照射,雨露滋润,这些春梢再也长不出来了。母亲的其它做法还常常令我耳目一新,比如果园要留有益草,少用或不用除草剂,多施用有机肥,提升蜜柚果的品质……我不禁为母亲的做法啧啧称赞。
今年,这些柚子又是硕果累累,丰产还丰收呢!因为长年累月的劳动锻炼,母亲从此远离了颈椎病的困扰,我为她感到欣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今晚,我在异城他乡的星空下,凝望着皎洁的明月,脚下是散落一地的蜜柚,那是母亲捎来的劳动成果。记忆中,故乡中秋时节,那漫山遍野的“黄金果”绚烂了天地,母亲牵着小孙子的手,在队伍的前头引领着我们,慢慢地往远方的田野走去,间或有秋虫从那葳蕤草叶间跳出,柚子的香气萦绕于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