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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雪落芹山

作者:朱隆庆  来源:柚都平和  编辑:周忻昊  日期:2022年04月18日

“大芹山下雪了,大芹山下雪了。”一则朋友圈的消息让无数人充满期待,隔着手机屏幕,我都能感到凉飕飕的。大芹山的雪,我早已不陌生,老家就住在芹山脚下,我的童年生活都是在那里度过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令一进入晚秋,故乡的夜晚就天寒地冻的,清晨,当你推开窗户,常常可以看到山坡上,屋顶啦,草丛中布满了白闪闪的霜花。一到寒冬腊月,纷纷扬扬的雪花便“多情似故人”来造访家园。

童年生活在大芹山里,是我人生中最惬意、最烂漫无比的时光。春天,我们小朋友结伴而行,去山里挖野菜,采蘑菇,掰苦笋;夏天,小朋友们守候着村口那偌大的池塘,一个扑通,跳进水里,和鱼儿嬉戏,悠哉游哉,直到夕阳亲吻着西山,牛铃声声,我们才恋恋不舍地赶回家;冬天,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天空宛如拉开了一层帷幔,瞬间亮白了许多。空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将雪撒向天空和大地,我们在雪中寻趣,于是,冬日的情怀在雪的飞舞中就这样荡漾开来。

记忆中,难以忘却的是1990年腊月的一场初雪,飘飘洒洒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把大芹山妆扮得银装素裹,大地、山川变成了一片粉妆玉砌的世界。那时,奶奶还健在,不论严寒酷暑,她都坚持要送我去离家两公里外的学校上学。有了奶奶的陪伴,即使路途再遥远,山再高路再陡,我的心里也洋溢着温暖。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全家人的生活,那是初雪后的清晨,奶奶拉着我的纤纤细手,执意要送我去学校,路面湿滑,我们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艰难前行,地面上留下了我们深浅不一的脚印。突然,奶奶眼前一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我赶忙拽着奶奶的手,使出浑身的力气,无奈柔弱的身躯怎么使劲也拉不动奶奶那沉重的身体,顿时,我手足无措,急得大哭起来。幸好,附近干活的邻里乡亲闻声赶来,架着奶奶回家去了。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想到她再也不能送我去学校了,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泪水又一次迷蒙了我的双眼。

当我急匆匆赶回家时,已是午后时光,阳光透过瓦片的缝隙,投下了无数鸡蛋般大小的光斑,那光斑如同小精灵,在我眼前欢呼雀跃,但它们令人生厌。寒夜里,凛冽的西北风正是透过这些大小不一的孔隙灌进来,冻得我瑟瑟发抖,无法安然入睡,奶奶常常抱着我,用她的身子温暖着我。如今,她躺在床上,再也不能动弹了,医生说,奶奶年纪大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加上营养不良,没有一年半载,恐怕不能自行走路。上哪儿给奶奶弄些好吃的,改善那缺少油水的肠胃,我不禁犯愁起来,家里给奶奶治病,钱已所剩无几,面对家徒四壁的窘况,我幼小的心灵突然背负了大山般的沉重。

一个月明星稀的寒夜,我来到童年伙伴阿光家,让他帮忙想想办法,他可是我“臭气相投”的机灵鬼。阿光提议,改日我们趁着雪天,去村口那大池塘钓鱼吧!下雪了,不容易被人察觉,天气冷鱼更容易上钩。听他这么一说,我有点犹豫不决,那口池塘是邻里阿水叔的,这是他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经不住阿光的怂恿,我赞成了他的提议。

好不容易盼来了又一场冬雪,按照事先和阿光的约定,我们在天还没大亮前就动身,急匆匆赶到池塘边汇合,鱼饵是前一天晚上事先准备的蚯蚓,我们小心翼翼地在池塘的冰面上凿了一个大洞,然后举起鱼竿,把钓线放了进去。如水的月光洒在池塘上,银光闪闪,四周一片寂然,雪花轻柔地飞舞着,我们像缩头乌龟一样,抖抖缩缩,不停地往手掌呵着热气,不一会儿,手冻僵了。心里又担心被人发现,越是不安,鱼竿越是不由自主地轻轻晃动,过了好长时间,鱼竿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一定是条大鱼,我小心翼翼地一收一放,熟练地操纵着。等到那条鱼累得筋疲力尽了,我迅速地把它拉上岸来。啊,是一条白鲢,我和阿光得意极了,看着鱼鳃在银色的月光下轻轻翕动着。

当我盛着一大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鱼汤给奶奶送去时,父母亲早已出工了。奶奶在满脸疑惑中喝下了那来之不易的美味,看着奶奶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的心里如同空中绽放的绚丽烟花。然而,好景不长,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件事居然被父亲知道了。那天晚上,父亲严厉地惩罚了我,他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直径三十公分的圆圈,让我站了一个多小时。等到他怒气消了,才跟我谈心,“孩子,你对奶奶有这一份孝心令人感动,但这鱼是阿水叔的,没有经过主人允许,别人的东西我们不能要,人穷志不短。何况,你阿水叔家里也不富裕,妻子常年生病吃药,几个孩子还小,全家就指望那一口鱼塘糊口,你得跟人家道歉赔钱。”

“可是,当时在现场只有我和阿光两个人,并没有被人发现我们在钓鱼。”我极力地辩解着。

但父亲的话是不容争辩的,“有两条路给你选,要么去捡废品攒钱还人家,要么参加劳动,换取我给你的微薄报酬。明天开始,你把草垛上的草挑到山上的茶园,天气冷,刚种不久的茶苗要覆盖上一层草,才不会影响来年的长势,再说草腐烂了,还可以当绿肥,一举两得。”

我欲哭无泪,深知在刚刚迈入温饱水平的乡村人家,要捡到废品谈何容易。无奈之下,我只好挑起扁担,柔弱的双肩压着四五十斤的稻草,在蜿蜒的山道上彳亍而行,扁担把我的双肩勒出了一道深深的带有瘀血的痕,不是太远的路我总要歇几次才能到茶园。半个多月的劳作,我的手长满了茧,脚磨破了皮,鲜血渗红了奶奶帮我纳的布鞋,奶奶非常心疼我,多次为我求情,可父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依然没有原谅我。那一年,我刚满11岁。终于,经过不懈努力,我从父亲手中拿到一张“大团结”的十元钞票,那可是一家人半个月的伙食费啊!当我把钱送到阿水叔家时,我感到如释重负,心里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

转眼间,父亲已作古多年了,他的一席话令我终生受益。三十一年的时光匆匆,在人生的旅途中,我曾领略过无数的雪景,尽管那北国的雪下得更有气势,比故乡的雪要壮观美丽得多,但没有哪一场雪能像童年池塘边垂钓时的雪花一样,落入我的心灵深处。细碎的时光空隙里的那些旧事,记得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光阴消逝,往事浮浮起起,在烟波中悠悠荡漾开去。我将永生难忘,1990年腊月的那场池塘落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