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 即心安
曾琳什么时候开始不发朋友圈的,她也忘了。记忆里的那个自己是碰到一朵明艳小花都要配上文案与众分享的人。年轻真鲜活,但也矫情。现在的生活倒也不是连发条朋友圈的理由都没有,只是年岁渐长,便懂得把情感包裹起来,自我品尝。
这个繁华的城市,灯红酒绿,热闹喧嚣,同事之间一起约下午茶,一起八卦,相处倒也融洽。人和人之间总隔着一层看不透的纱,这是合乎礼仪的距离,冰冷但安全。毕业到现在,如果问有什么收获,那独立和冷静确实是她值得炫耀的铠甲。如果不是那次深夜来访的急性肠胃炎,曾琳应该是不会果断收拾行李逃离城市的。
那夜,她跪在马桶旁吐得天昏地暗,因为疼痛全身战栗着,只能哆哆嗦嗦地呼叫急救车,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护士问是否可以找个人来照顾一下。她打开通讯录,翻来覆去竟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结果只能自己撑着眼皮守了一夜的点滴。病愈后,她火速递交辞职信。回家在此刻变成了一种执念,刻不容缓。
曾琳的老家是个城乡结合的小城镇,因为人少,半小时一班的公交车,变成了一小时一班。生活节奏缓慢得悄无声息。清晨几只胆大的麻雀常常跳到房间窗外,对着玻璃整理仪容仪表。那时正值人间三月,春色溢满,蔓延到远处的绿色无一不在喧嚷着生命的美好,白色的炊烟从老瓦房顶的烟囱袅袅升起,村里的妇女正在制作一种美食。阿妈前两天从田垄旁掐下的艾草嫩芽,被装在麻布袋里揉搓浸泡,桂花婆婆的糯米也蒸熟了,散发出一阵甜丝丝的清香。等糯米被倒到村头那个巨大石臼里,曾琳也不好意思再坐享其成了,戴着手套加入劳动队伍,举起棒槌用力捶打,阿妈时不时来翻一翻,抹点油。这是一场力量的竞争,棒槌碾压糯米,糯米粘着棒槌,曾琳第一次感受到参与生活的乐趣。脱去苦水的艾草掺进糯米里,随着反复捶打,艾草特有的芳香被激发出来,糍粑换了新衣裳,变得翠绿油润。捏一团糍粑,裹上炒熟的芝麻馅,或是花生馅,包在洗净的竹叶里,然后上锅蒸。老厨房里烟雾和光线相互交织,恰似一幅高深莫测的画卷。等待期间,香味四处飘溢,让看火的曾琳也多了一份幸福。
她的朋友圈也活跃起来了,有时是村头躺在树下晒太阳的猫狗,有时是吃着冰棍的孩童满足的笑容,有时是几道卖相不佳但十分下饭的菜,她用照片简单地记录下农村生活,却出乎意料的得到很多人的点赞与羡慕。
农村的慢节奏也注定着经济的缓慢发展,曾琳却在朋友圈的点赞和评论中嗅到了一些商机。农村的活动几乎是围绕着作物的生长来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制作出来的食物是最抚慰人心的人间烟火,通过快递员的手递送到城市的四面八方,囊括春天的青团,带着蜜柚花香的茶叶,婆婆们腌制的酸菜酸萝卜,大山里每年如约而至的嫩笋……人在外面漂泊的时候,尝一口家乡味变成了无数个日夜劳碌奔波的精神支撑,曾琳在这场唤醒记忆深处最轻松快乐的交易中得到一些劳动所得,虽不能致富,但也有了一份踏实和幸福感。
将近一年的田园生活,曾琳的手粗糙了,皮肤不再白皙,带回来的化妆品也蒙上了一层灰,她跟着老婆婆学做菜,有时候领着全村的孩子一起去买冰棍,上山掰笋,下地插秧,把自己活成农民的样子,却总能在她朋友圈看到满怀的喜悦。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远方更精彩,回过头才发现,归处即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