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古街
细雨霏霏,薄雾轻拂,我走在九峰古街上,云雾缭绕的古镇更像是一幅恬淡的水墨画,明代老街在烟雨之中愈显沧桑厚重。
时光回溯到500多年前,明正德13年(公元1518年),王阳明任左佥都御史,奉旨平定闽粤边界贼寇,大兵进驻南靖县河头大洋陂后,流寇散入粤境。王阳明担心,万一官兵退后流寇又回来,河头距县城有200里,岂不是鞭长莫及?后来他在乡贤曾敦立的启发下,奏请朝廷并于1518年在九峰镇添设平和县,县治设在九峰,由此开启了九峰四百多年的繁华。
漫步在明代老街上,你仿佛和一位满腹经纶的老者交谈,倾听一段往事。记忆沉淀在我儿时的生活中,在这条长百米、宽四五米的老街,商贾往来,店铺林立,理发店、铁匠铺、小布坊、杂货店、糕饼店……老街人闲聊得兴起,会跟你掰着手指头念叨。三十多年前,我的爷爷在老街开了一家卖布的店铺,老街的房子属于典型的闽南骑楼风格,白天店铺的大窗板搁下,上面就可以放置布匹,一天的生意开始忙起来了。
爷爷为人友善厚道,他始终恪守情义为重、诚心为本的祖训,十里八乡的人都愿意到他这里来买布。记忆中,儿时的我常常在爷爷的铺子里玩耍,闲暇之余,他会和我逗乐,抓一把糖果塞在我手上。爷爷陈设在屋子里的东西少不了我的“折腾”,但唯独桌上的算盘被他视为宝物。每次我好奇问他,他总是笑而不语,并再三嘱咐我不许玩算盘。后来,我才从外婆口中得知,爷爷为顾客剪布不敢丝毫马虎,尺寸毫厘不差,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每次剪完布,无论有多么复杂的算术,他都脱口而出地念出答案,爷爷因而赢得“神剪麟”的美誉。而算盘则是留给顾客自己核账用的,你想想,如果把算盘弄坏了,爷爷还能安稳地做生意吗?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古街又是另一番情景。老街的慢时光在悄悄地演绎着,辛劳一天的人们,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品茶聊天,或酌一杯小酒,白天的疲惫一扫而光。屋檐下,老者坐在特制的藤椅上,悠闲地抽着水烟;大树旁,老人们在津津有味地“讲古”,《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盘古开天地》等故事让人百听不厌。我最乐于听他们讲王阳明的故事,说到惊险悲壮处,他们会拍案叫绝,空气都快活了。孩子们的天地则在老街上,他们有时侧耳倾听故事,有时玩耍嬉戏,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
沿着老街百米长的水泥路径直前走,就是曲曲折折的小路了,鹅卵石、花岗岩铺就的路面,在五百多年的岁月里,不知迎来送往了多少人。棱角分明的两百多级台阶早已被昔日汹涌的人流磨得光滑锃亮,一不小心脚下就会踩到一个故事。路边那知名和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向游人搔首弄姿,竟相绽放着迷人的五颜六色。听父辈们讲,这条一百多米长,宽一米多的小路,在当年也极具人间烟火气,每逢圩日,商贩云集,晨光熹微时,他们挑着箩筐,依路势摆放好,静心等候“盈门”的买家。顾客们精挑细选心仪的宝贝,小锄具、针线头、竹制品等都是当年的抢手货。
如今的古街早已显得冷清,它早已被新市场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有的举家到城市安营扎寨,继续从事商业活动;有的则漂洋过海到国外求学、定居。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在此驻足、拍照。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从厦门远道而来的女子小曾,她主动与我打招呼,说着一口地道的“九峰腔”,她说这次回来主要是带孩子过来领略老镇风情,到最富魅力的明代老街走一走。十多年前,他们举家迁往厦门,但自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缺乏传统的故乡情怀,每年她都会回老家走一趟。她告诉我,小时候,她曾跟随父亲走街串巷卖豆腐脑,父亲扁担的这一头挑过千山万水,那一头担负着家庭的希望,是父亲诚信经营赢得顾客的青睐,让他的生意红红火火,他们姐弟也因此顺利地完成小学、初中的学业,她说父亲的言传身教让自己受益终生。
步出曲曲折折的小径,就是古镇的母亲河碧溪,溪边那不知年轮的几棵苦楝树、乌桕树,悄悄地洒下了落叶。也许几百年来,它们就是这样凝望着汤汤流水,见证着古镇的风云变幻,荣辱兴衰。正当我欲转身离开时,溪风清爽爽地拥来,溪畔的竹林沙沙作响,当风在诉说的时候,我仿佛听见了来自历史深处的回响,五百多年前,王阳明率领千军万马向贼寇扫荡,霎时间,嘶杀声、马蹄声、刀枪声,响彻山谷。
脚步匆促,与古街相拥的时光充满着无限温情,细说一段过往,呢喃一段情话,沉浸在温婉的愉悦里,我竟忘了来时归途。
朱隆庆,九峰人。漳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闽南日报》《闽南风》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