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通的夜晚
星轨灵通
夜深人静的时候,去灵通山宿夜拍星轨。
那一夜,满天星星,在命中注定的时刻出现,从擎天峰自东向西浩浩荡荡奔涌,它们像千千万万闪亮的精子,直奔灵通峡巨大的子宫。我听见几十年前的婴童之音,闭着眼睛,那么嘹亮的美。我听见妈妈小声的哭,爸爸年轻的灿烂的笑。
那一夜,世界定格在灵通山的天地之间,万暗中,星轨在峡谷的流淌喧哗着故乡的旋律。往事呼啸。小帽峰的大佛,凝视南天,有说不出的宽容与和蔼。我突然想起过世多年的阿嬷。行旅世界,心归平和,这句话总是在我心底的键盘敲击闪现。
那一夜,我远远看着镜头瞄准的灵通寺山门,寒露之后的山风摇曳金黄的灯光,又凉又温暖。三脚架上的相机,快门像火车咔嚓咔嚓远远地来,节奏可能属于慢四。
仿佛有千百次的呼唤,让我泪流满面。
摄友拍的灵通星空照片非常美。可我总是忍不住要打开回忆的胶卷。
——如果你渐渐老去,来灵通,做一个幸福的孩子吧。
蓝调灵通
游客们陆续下山了。夕阳很快隐没在山后。
在灵通寺旁边的空旷地,我与友人一起,搬出店家朋友提供的几只竹藤长背椅,打开一张折叠小茶桌,开始烧水。朋友刻意带来老式的火柴盒,刚擦燃点一支烟,整个天空有魔术手突然换了个蓝调大背景。
一望无垠,深邃的大海。
豁然开朗的感觉真好。
我们欢喜地跑去清霄亭,在“萧然人外”石碑处,双手作展翅欲飞状。
镇里的灯火次第亮开,有炊烟袅袅。新荣湖是大家闺秀,温润的碧玉。
依稀的暮光中,远远的层峦叠嶂,深蓝浅蓝,色阶分离既清晰又通透。
我们转身回去泡茶。头顶的山崖有风偷偷掀动,珠帘化雨。这是欲说还羞的愉悦,在耳畔窃窃私语。我希望这时候有人用蓝调口琴来独奏一曲。
此时此刻,是一种旁若无人的品茶氛围。我拿出自家烘焙精制的“诗神”牌白芽奇兰茶,举手一冲,茶香四溢,简直舍不得暖杯的第一泡就此倒掉。再冲,茶杯顿然泉涌,茶汤金黄透亮,奇特又熟悉的白芽奇兰茶兰香悠悠,犹如仙气萦绕。我们的茶刚喝完第三冲,有不知名的夜鸟低低盘旋掠过。
灵通晚餐
看不见月亮,但月光不知何时早已洒满灵通山。
我们开始简朴清脆的晚餐。
米饭是木桶饭,打开木盖就有米香弥漫;手里的大海碗盛满就显得憨厚。青菜有两个,一个是芥菜,又肥又大,清爽爽的油光流泛在叶面,几乎看不见三层肉藏在哪片芥菜里;另一个是生烫空心菜,切得齐齐整整,小巧玲珑的青翠,小葱猪油配酱油伺候。荤菜是一碟本地大溪烟肠。我特意加菜,点一份老菜脯炒鸭蛋。汤是萝卜大骨汤。我是开启狼吞虎咽的模式,声音果然清脆,很快心满意足。
这样的晚餐,不知多少城里人能够抵抗得住?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回味不已。更加奇妙的是,我们在半山腰的灵通寺附近就餐,却总是分辨不出,到底是山顶上传来,还是山下的哪里传来佛音缓缓唱诵,静穆庄严。音乐添加难以言传的好滋味,不得不承认俗人有福。
此地我们不敢喝酒。大胆造次的举动,是我们吃饭时间特别长,有时候一边夹菜一边哈哈大笑,浪费了一点点在地上。我们还把脚丫翘起来,放在另外的竹椅上,边吃边说很多废话。
饭后去散步,有菊花引路。我喜欢去黄道周读书的石斋书屋,灵应感通,好诗句总是不请自来。
宿营灵通
将近二十年前,与一群驴友,从天堂寺的方向攀登灵通山。我们故意选择较难登山的路线。队长要求,男队员一律加压负重,除了帐篷棉被之外,柴米油盐、水果酒饮,一群男人分摊重荷了。面巾纸、蓬松的零食女队友们分摊。一路上,最主要的话题就是,赶紧上山啊,赶紧天黑啊,赶紧回到清霄亭啊,赶紧聚餐吃喝玩乐。说说笑笑,居然很快登顶。
周游山上各处景点,其实未必是年轻人最在意。男女结伴同行,似乎偏好幻想夜幕下的灵通山。清霄亭是我们的宿营地,石板凳上摆满驴友们带的设备,有煤气罐、有锅碗瓢盆。想不到我们煮的稀粥与快速面,完全不够分量,一抢而空;更想不到的是,好几个人吃完饭就想洗脸、睡觉。于是,喜欢喝酒的几个哥们,自觉远离十几米去搭帐篷,卤料、花生米都带走,听不清他们低声说啥,啤酒铁罐突然哐当几声,很给力。
戌时过,喝酒的也安静了。心存一丝的诱惑与神秘,我在单人帐篷里,没有睡着,竖起耳朵听着外面。隐约有隔壁的双人帐篷传来窸窸窣窣,隐约有拖鞋啪嗒来去。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正入眠,半夜里冷得醒过来几次,让我至今犹记得,闽南夏天夜晚的灵通山,地板犹如金庸笔下下龙女的寒冰床。
宿营灵通,是激情的青春岁月。登梯取月,面壁行走的日子一去不返。
只有怀念的步履如今仍在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