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亲
漫长的寒假让人百无聊赖,浏览一下电脑中的相册,打发时光。这是三弟抓拍的一些生活照,嘻嘻哈哈,无拘无束,看着格外温馨、亲切。随着鼠标的轻点,一帧帧相片轻快地翻过。点着点着,突然,一幅照片猛地弹出,一种强烈视觉冲击撞击我的心灵,倏地,泪水夺眶而出——母亲!这是母亲最后一张照片:一脸灿烂的笑容流露出的天真,表情虽然有点僵硬,却也显出母亲内心的欢愉,虽然多次脑梗给她带来许多行动的不便,甚至说话都有点困难,但却抑制不住母亲看到儿孙绕膝,其乐融融的喜悦!
打开记忆的闸门,思绪的浪潮翻滚而出!八十个春秋,经历社会变迁,尝尽生活酸甜苦辣,六年过去了,您在天堂可好?
往事历历在目。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在外工作,家里的重担都落在母亲一人身上。那是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要是晴天,母亲每天都要上山割茅草,就是生产队有农活,她也利用中午的空隙去割一担回家。每次从山上挑回两捆直径一米多的茅草,你看她卸下担子,急匆匆地从特制的布兜里掏出桃金娘、野草莓,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果,让孩子们解馋,这在当时是相当高级奢侈的零食。清明时节割茅草时,还会带回一大串一大串的“打卟子”,到麻竹园里砍下竹枝,给我们制作竹枪,用打卟子当弹药,让我们玩得不亦乐乎,给我们的童年增添了许多欢乐。
家里人多劳力少,年终分红时总是欠账,那些余款大户们常嚷着要拿钱还上,不还就不给发口粮。为了多挣工分,母亲总是把队里蘸秧的活包揽过来,于是,插秧时节,母亲一回家,总是挑起水桶,到池塘里挖十担泥浆,放到打谷桶里,再放进一些肥料、搅匀,把秧苗一个个蘸上泥浆,整齐地码好,等天明社员们挑到田里插秧。这时我和姐姐也跟着遭殃了。村头放电影,家家户户准备好椅子,吆喝着“看电影了”,大伙三三两两拿着扇子,走出家门都到村头打谷场去了,土楼里只剩下娘儿三人,我很委屈地哭了,一个一个地蘸秧,码秧,蘸秧,码秧……夜深了,电影散场了,土楼外传来“我胡汉三回来了”、“高,实在是高!”大家兴致勃勃地谈论的电影的精彩内容,还惟妙惟肖地模仿精彩的台词,太让人伤心了。这时候我越哭越凶,母亲说:“我何尝不想跟大家一样去看电影,但是不加班连吃的都没有。”直到深夜,我们才把整屋的秧蘸好。
每到夏收季节,那是全体社员最开心的日子,不只因为可以分到口粮,还因为每天中午都有咸饭可以吃。这时候,全队所有劳力都派上,到田里去割稻,留两三个人在家里煮饭,然后挑到地里每人一份,吃完接着干活。可是,母亲却叫家里打来稀饭,躲到一边吃完,我看到母亲然后用盛稀饭的饭盒把咸饭装好,对我说“带回家,让大家打打牙祭,改善一下伙食吧。”这天中午,骄阳似火,母亲捋捋额上湿漉漉的头发,擦了擦嘴角说:“这样的天气,喝稀粥最舒服了。”那时我们兄弟几个,尝到香喷喷的咸饭,高兴得合不拢嘴,却没想到,此时,母亲正勒紧裤腰带在骄阳下挥汗如雨地干活。
到了七七年,我上高中,国家恢复高考了。母亲说“我虽然扫过盲,但识字不多,你要像你的父亲、舅舅一样当个有学问的人,将来为国家做贡献”。高二那年,还动员父亲把他上班骑的自行车让我用,因晚上要到学校学习,怕我受冻,还让父亲买件羊羔皮坎肩给我穿。后来,我终于考上中专,母亲笑得花儿还好看。
随着儿女儿成家立业,大家为了生计到外地求学、打拼、创业,家里就剩下我和母亲。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时常叨念着这个孩子、那个孩子,而母亲也是儿女们永远的牵挂。有一年年底,弟弟因为业务繁忙,到大年廿九才回家,弟弟带着妻儿下了车,就直奔老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妈,孩儿不孝,这么晚才回来,让您担心了。”我看到,灯光底下,母亲愣住了,满脸泪水,扶起弟弟,哽咽地说:“回家就好,回家我就高兴了。”
母亲操劳了一辈子,带完儿女,又带了孙子外孙,但她总是那样乐观、豁达、淳朴、善良,从来看不到她疲倦的样子。到晚年,也享受到儿孙给她带来的福报,每次儿女回来,最先看望的就是母亲,最好的糕点,最美的衣服,最轻最暖的棉被,总是把她的房间堆得满满的。而今不管是万里之遥的外孙,还是在周边县市打拼的孩子们,每次回家,总是在母亲的遗像前献上两束鲜花,摆上精致的糕点。每次出门,也要跟母亲告个别,这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就在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一个热闹的市场上,母亲和父亲在街市上闲逛,母亲穿着那件镶着金边的加绒外套,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非常整齐,耳边夹着不锈钢的发夹,还是那样慈祥。父亲穿着深蓝的海军呢中山装,口袋里插着那根带着金色花纹的派克金笔,梳着八分头,还是那样帅气,我带着他们俩到一家饮食店,要了两盘他们最爱吃的炒米粉,静静地看着他们吃完,然后目送着他们离去,直到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