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过年，女儿竟提不起半丝兴趣，她说：“这过年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多放几天假，有时间串串门、走走亲戚而已，也不见得就要比平时吃得好、玩得嗨。”想想也是，看看家里餐桌上的年夜饭，无非剁一盘咸水鸭、切一碟烟肠，再炒一盘冬笋丝，然后备一个火锅炉子，往火锅里烫青菜、肉丸、海鲜等荤素菜肴，简单而清淡，这样的菜谱，跟平日里吃的也没什么不同。

但在三十几年前的老家，年夜饭却是一年里头最奢侈的一次家庭盛宴。奢侈到什么程度?母亲回忆说，那年头山里什么都缺，哪样都稀罕，即便是过立夏擀面条，也算是一顿大餐了，一碗清汤水面，都能令人回味好长一段时间。相比之下，年夜饭得在八仙桌摆上满满当当的十二道菜，全家人长幼有序，坐到八仙桌前“围炉”过年，仪式显得颇为庄重。

在记忆中搜索一下当年的年夜饭菜谱，这十二道菜中，咸水鸭、卤猪肉、烟肠乃为必备的三大样，其中咸水鸭必须剁好并摆放整齐，在盘沿装上鸡头。装鸡头是有讲究的，老家的宴席规矩是“无鸡不成桌”，以鸡头为大，只有装上鸡头才算正式宴席。鸡鸭是家养的，养鸭主要为过年准备，但养鸡要下蛋，过年能杀一只祭祀用已算不错了，有些人家舍不得杀鸡，就得找邻居借个鸡头摆样子。其余的菜多为家常菜，诸如绿荞葱炒咸肉、花菜炒肉、豆腐炒韭菜、鸭血炒芹菜、炒米粉、炒冬笋、炒青菜、芥菜煲等等，有条件的话再焖一锅猪肚花生汤，奶奶在世时还有一道红糖焖制的“大肉”是必备的，那是她的最爱。因为老家不靠海，所以即便是年夜饭也很难有海鲜类。

这样的年夜饭菜谱，在当时的老家无疑已经很丰盛了。开餐前，先将一只烧旺的烘炉放到八仙桌底下，全家人一起坐到八仙桌前“围炉”，由持家的长辈领头举起酒杯，说些“孩子读好书、大人勤挣钱、老人保康健”之类的吉祥话语，年夜饭算是正式开席。但千万别以为就可以大块朵颐、开怀饕餮了，大人必定得千叮咛万嘱咐，甚至祭出“三箸诀”：大人未举箸，小孩莫争抢;饭菜吃饱就好，鸡鸭不要贪箸，俗话说“一箸识大体，两箸不客气，三箸没教示”。在这样的叮嘱下，那盘鸭肉每人只敢像征性地吃一两块。围炉完毕，母亲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还剩有大半盘的鸭肉收进吊篮，高高挂到孩童够不着的檐梁上。正月里少不了亲戚上门，那些鸭肉还得留着招待客人，直至过了元宵节才能清盘。对于孩童来说，最为期盼的当然是在“围炉”后还能从长辈手里拿到压岁钱，虽然往往只有一两毛、甚至一两枚分币，也足以兴奋几天了。

女儿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年代，当然理解不了过年“围炉”吃年夜饭对一个家庭的重要程度。如今大多数家庭的日常生活水平都跟往昔不可同日而语，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哪样不能在市场上买得到呢。听身边同事聊着过年吃火锅的话题，有人喜欢川渝麻辣味，有人偏爱滋补清汤，有人则两者兼顾，备上了鸳鸯火锅;有人说用龙虾做底汤最好，有人觉得虾姑也很鲜美，还有人喜欢熬大骨高汤、老鸭汤。其实只要心里头有了幸福感，哪怕清水烫冬笋片，吃起来不也舒心爽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