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亥乐
戌时,夏日毒辣日头方落,远山青黛交织凝成一条长线的赤色晚霞,柚花的最后一片白在山头掉落,滞留的清香被缱绻晚风包裹,在江边再一次绽开的,是柚花无形的魂魄。墨色天空另一侧,华灯初上的橙红染透云彩,这样的时刻,宛若古今文明的连接,青衣女子在朦胧里褪下长袍,明亮的眼中,倒映出世界的另一种颜色,难言的,五彩斑斓的黑色。
我站在窗前,望着这阴阳交接的奇幻时刻,突如其来地萌生出了,出门去感受夏日晚风的念头。
难得,从了心。
阳明公园临近的江边,自然风卷起江水的凉意,我拎着一壶清茶,蜷缩着手脚坐在沿江小路的石椅上,小路人来人往,稀稀疏疏,却未曾停过。
挽着手的年轻夫妇笑弯了眉眼,轻声轻语地交换彼此温软的爱意,明月悄无声息挂上另一侧的天空,若有若无地在浓墨云层中穿梭,倾洒下的一地月光,绘出地上有情人的甜腻身影,最温情也最动人的爱情的模样。佝偻老人携着黄口小儿,粉白的小手握住有如藤蔓盘旋于背的大手,稚气的闽南方言磕磕绊绊,最为天真而美妙想象,为老人拂去一日风尘。
碎石路上时停时歇的脚步声,三三两两,两两三三,是戌时隐秘的幸福密码。戌时之乐,似乎就在此,避开车水马龙,被时间冲刷仍旧曼妙的,未曾退过温度的情感。
戌时的热闹很快随着夜色愈浓,逐渐平息。
我壶中的茶已经空了一半,我从江边离开,一路沿着碎石路往前走,远远能看见王阳明的身影。我坐到台子前的台阶上,举起手里的壶子朝着虚空轻轻碰了碰杯,也算是和这位先贤打了声招呼。千年之后的人,怀着虔诚,向曾经的繁荣致以最真诚的礼遇。
手表的指针无声无息地往上又摆了微小的角度,万家灯火最为明亮之时,即是亥时初至。
公园外的浅色楼房一盏又一盏灯光透过窗户,遥远却又如此靠近,我身后的王阳明似乎也正望着,这时代变迁后的凡事红尘,依旧翻涌着最为质朴的情感,那些名为爱的温柔,无论千年万年,都不会磨灭。
和那楼房中的灯火一般,我们似乎住在的公园里,看树影婆娑,江水如绸,白日莺啼燕语,夏夜虫鸣蛙声,美景温情。家,不仅是肉体的寄居之处,更是灵魂的庇护所,公园?或者它也可以被称作家,在这里分享喜怒哀乐,历经悲欢离合。家,仅以物质概念界定过于狭隘,它可以是地理界线上的任何一处,但它是精神永恒不变的居所。
何其有幸,能有一处胜地如此,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我得以提一壶清茗,脚步轻盈。
亥时将尽,夜色入深。城市喧嚣的光终于走向停歇,像是又一个时光的交界处,华衣褪尽,返璞归真,终是最为平淡的最为动人。
茶壶已空,人心却满。戌亥之乐,莫过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