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的约会
“爸,周一早上,不见不散噢。”
“好吧。”爸爸有些不情愿地回答。
我和爸爸约的地方,是我们都不想去的医院。
几个月前,父亲凌晨起床,突然感到身子一边僵硬,手脚不能灵活转动,我和妈妈赶紧陪他到了医院,诊断结果是脑毛细血管轻微破裂,马上办了住院手续。从门诊部到CT室再到病房,有很长的一段路,医生说,还是坐轮椅吧。曾经是军人的高大的父亲,一下子矮小了,坐在轮椅上,让我推着走。我笨拙地推着车,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穿梭,有时避不开,差点撞上人;有时把不住,椅子要往旁边拐。父亲沉默着,我却感觉到他的担心,他似乎随时要提醒我,又忍住了。父亲不习惯,不能自己把握自己要走的路。
我也不习惯,又心酸,父亲就这样突然要他的孩子来照顾,从小到大他是我们兄妹几个和母亲的顶梁柱,家里的大事都由他做主,突然,他成了小孩了,蜷缩在轮椅里,那么地无助。
在医院住了几天,吊针,治疗。辗转于单位、家里和医院间,四楼3号床成了我每天最牵挂的地方。一天,父亲高兴地告诉我,医生说,明天可以出院了。他又像个孩子样的得意:“我还自己去了对面的三楼呢。”“是自己上的楼梯吗?”我惊奇地问,父亲老老实实地答:“乘电梯。如果抓牢扶手,一步步挪,楼梯我也可以上的。”父亲骄傲地说。
回家前,父亲坚持要到他常去的理发馆理个发,“看看,都这么长了。”父亲用手捋着他的几根白发说。到家后,母亲欢天喜地煮了碗鸡蛋面让父亲吃下,又忙着整理医院带回的东西。父亲坐在客厅里,又找着了一家之主的感觉,时不时发号施令:这个不要了,那个要收好……我偶尔也让他训斥:笨手笨脚!心里却欢喜:挨骂就挨骂吧,您回家就好!
父亲回来两天,又惦着要去找他小区内的那群老伴了。以往,每至晚饭后,便会有他的一两个老友来按铃:老朱,下来走走。父亲就急忙拎起垃圾袋应声而下。那天他在屋里靠墙走了几个来回,气恼:我怎么迈不开步子呢?我要下去!给我买根手杖吧,父亲终于无奈地说。
“这是手杖,不是拐杖!”父亲怕我们不知道似的一再提醒。他站立在那里,满意地用新买回的手杖试探地点着地。这根不锈钢手杖约1米长,看起来轻便结实,底部还有个“尖头”,是特制的防滑垫。父亲握着杖柄,像又多长出了一条腿,陡然自信。一人一杖成了亲密的伙伴。在家里试着走了几趟后,父亲笑容渐渐明朗,话也宏亮了许多。偶尔还停下,拿手杖随意画几个圈圈或指指点点,颇有些潇洒的模样,呵呵,那架势,让我想起小时电影看到的国民党军官或地主老财。
哥哥闻讯从外地赶回,父亲在电话里交代:“你哥明天回来,你要早点过来帮忙,你妈感冒,我现在又做不了什么。”听了有点难过,父亲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每次到二老那儿,吃完饭都要和父亲抢活干,他总说,你们说话泡茶去。当过军人的父亲做事一丝不苟很有条理,一会儿,大盘小盘餐厅厨房清清爽爽,万能老爸全整理好了。
父亲给予他的孩子们的,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无言而深厚,无形却又丰盈。可是,是不是我们早已习惯了这一切,觉得生下来就该享受似的,是那么坦然、心安,觉得理所应当?心里阵阵自责。
上周末,父亲又渐感到行走的困难,膝盖不能自如地弯曲。我和母亲说了多次,他才慢慢地又无奈地说,陪我再去医院看看吧。我知道,父亲心理上不愿承认自己不如以往了。只要能走能动,他是非常不想让子女帮忙的,我的倔强的军人父亲啊!
周一早上,我和父亲相约在医院。我希望,他能很快康复,稳稳健健地走路。我希望,父亲节那一天,我和父亲相约在公园,江边,电影院,相约在孩提时他带我去过的每一个鲜花盛开的幸福美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