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里笼外
搬迁新居,偌大的阳台空荡荡冷清清的,总让人觉得缺点什么。为了装扮“春色”,我买来十多盆鲜花往阳台一摆,这不起眼的角落顿时变了个样——花儿艳丽多姿,香气上下浮动,确实是“风景这边独好”。然而好景不长,由于疏于管理,那些鲜花凋谢以后,枝叶随之日渐萧条,直至枯干,无论如何补救都没能重现生机,我只好无奈地把一盆盆“春色”丢弃殆尽。
从此,我不再养花,阳台依旧空荡荡冷清清。
一天,妻子带回一个鸟笼,笼里栖着两只虎皮鹦鹉,一蓝一黄,煞是可爱。妻子说,购回这对小鸟,全是为了给我解闷。其实我整天忙里忙外,哪有闲心养花逗鸟?也许是迁居高楼,远离曾经熟识的街坊四邻,心里未免有些落寞,如今“花香”不再,找些“鸟语”听听,在单调的日子里增添几分情趣,也算是一种不错的选择。看来,妻子善解人意之举是值得感谢的。
鸟笼就挂在阳台曾经摆花的地方,笼里上方系着一个塑料圆环,下方搁着一根塑料横杆。两只鹦鹉(因颜色有别,就取名为阿蓝和阿黄)上蹿下跳,时而站立圆环左右摇摆,时而轻踏横杆来回移步,时而腾起两爪紧攀笼网直竖身体叽喳鸣叫,时而伸出尖喙直啄笼门笃笃有声……它们正如好动的顽童,一刻都不懂歇息。
双双对对,雌雄同笼,一唱一和,相互照应,这本是养鸟规则,也是此类鸟儿生存的常态。可恨的是阿黄(雌性)机灵凶悍,它总凌驾于阿蓝(雄性)之上;可怜阿蓝胆小怯懦,没有丝毫的抗争意识,任凭阿黄施虐。于是每当饲料刚放入食槽,阿黄便完全控制局面,优先享用,阿蓝只能在旁边瞪眼等候,待到阿黄吃饱喝足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捡些“残羹冷炙”填填肚皮。倘若其间出现争食倾向,阿黄则毫不留情地狠啄阿蓝的头部和背部,原本靓丽的羽毛四处散落,阿蓝的形象变得惨不忍睹。这样的“家庭暴力”不时上演,阿黄气焰嚣张,阿蓝逆来顺受,它最终彻底丧失抗争的欲望,俯首帖耳地屈从阿黄,甚至连喝口水也得战战兢兢地提防对方偷袭。我有点厌恶阿黄的强势和暴戾,对于阿蓝,更多的则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笼中世界就此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一强一弱,一盛一衰,差距悬殊。虽然鸟类之事不宜干涉,但是那种恃强凌弱的行为令我愤怒,有时我甚至恨不得将鸟笼隔成两半,让它们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有一天它们就毫无征兆地分离了。那天由于我添食换水时疏忽大意,没能将笼门关紧,阿黄顽皮地啄开笼门逃之夭夭,一去不复返。当我发现异常时,阿黄早已杳无踪影,而最让我感到惊诧的是,笼门明明开着,阿蓝却傻乎乎地呆在笼里,居然不懂得把握机会获取自由,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做了一番猜想:也许由于阿蓝被欺侮惯了,反应迟钝,变得麻木昏聩,不知变通。但是问题似乎又没那么简单,万一阿蓝大智若愚又如何?试想,如果说阿蓝与阿黄同居一笼是迫于无奈,那么当阿黄逃离囚笼时,阿蓝可能宁愿安居囚笼,也不愿与阿黄为伍,不愿永远沦为强权底下受压迫受奴役的对象,它最终得到的好处是:可以成为主宰自己命运的主人。
当我重新关紧笼门,等于关住了阿蓝的自由,但是仔细观察阿蓝的行动,觉得它似乎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然和恬静,因为笼里再也不会有争夺与欺压,霸凌与侮辱。它反而一改以往的懦弱状态,整日啾啾鸣叫,那叫声里夹杂着一种轻快的成分。它生来就是在鸟笼里过日子的,自由与否对它来说也许无关紧要。看来这已不是我能够理解的命题了。
尽管我对阿黄蛮横的行为抱有成见,然而一旦失去了它,我却隐隐地替它担心,它毕竟不是野生鸟类,全凭人工饲养,平时饿来有食吃,渴来有水喝,可谓养尊处优。如今为了追寻自由而一飞冲天。它是否知道:笼外的世界虽然精彩,却是前途未卜,等待它的必定是无情的风雨和凶险的生存环境,一切都得靠自己去应对,哪怕是一粒米一口水都得由自己去寻找,它甚至将在危急的生命线上独舞,尽日周旋在人类的网兜和枪口的边缘上讨生活。我不知道当它逃离囚笼的那一天起,是否已经在追求自由和迎接挑战的利弊权衡中做了明确的选择?假如它有思想和预知能力,它会不会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痛悔,或者为自己得以有机会掌控自身命运而庆幸?可惜鸟语与人言无法沟通,我只能做无聊的揣测而已。
毕竟与两只鹦鹉相处一段时光,在阿黄离去的一个月里,我居然怀念起这只蛮横的小鸟来。每当听到窗外的鸟叫声,我往往会情不自禁地奔向阳台瞅瞅,企盼阿黄能够通人性般地知错而返,然而一切等待都是徒劳。渐渐地,我只能在闲暇的时候逗逗阿蓝,我知道阿黄的离去让阿蓝得到当家作主的权利,阿蓝不再受欺凌,活得比以前自在,但是阳台却少了原有的喧闹和生机。注视阿蓝的眼光,我分明看到了一种孤独和寂寞。
时隔一年,朋友家养的鹦鹉丧偶,我想这也许是一种天意,便将阿蓝送给朋友,试着让两只不得意的鸟儿同归一笼,没想到它们非但不相排斥,反而亲近温存,和谐共处。我突然有一种欣喜的感觉,我总算为阿蓝找到最好的归宿。
我的阳台再也没有鸟语花香,然而我不觉得空荡冷清了,俗话说:“事非经过不知难”,有些东西一旦拥有过,便无须重来,只要心里存留着曾经生活的痕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