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琐忆
住着敞亮的新房,总会怀念简陋的老宅。时至今日,在我的心目中,老宅的一切依然是那么温馨美好!多少回梦寻陈旧的痕迹,仿佛又看得见熟悉的脸庞,听得见或悲或喜的话语。老宅是流光里一枚鲜明的印章,烙在我的记忆深处,永远难以磨灭。
老宅的石制门槛宽大光滑,小时候,每逢炎夏,我总爱仰卧在门槛上,让凉气透过薄衣,直钻肌肤,一遍遍重复舒爽的感觉。平日里与玩伴们分别站立在门槛上,紧靠砖砌的门框量比身高,恨不能一夜之间高过门楣。跨越门槛,进入厅堂,厅堂里摆放一张八仙桌及一对竹交椅。父亲时常端坐于交椅上,手持一本泛黄的书看得入神。这时候我总企盼黑夜早些来临,因为我们可以聚在灯下听父亲讲书中古老的故事。父亲那丰富的表情及其抑扬多变的声调惹得我们一乍一惊,如痴如醉,心里平添了许多神圣的向往。母亲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厨房里供奉一尊灶君像,长期烟熏火燎,灶君满面尘灰,却严肃端庄,两旁写有“上天奏好事,下地保平安”的字样。母亲隔三差五拈香敬拜,供架上摆放一些供品,孩子们只得眼馋地观望,不敢轻举妄动。
沿木梯直登二楼卧室,“咚咚”的脚步声如闷雷炸响,常常把人从睡梦中搅醒。卧室墙壁贴满废旧报纸,这儿成了我们搞文字游戏的乐园。姐姐不露声色地报出几个简单的词语,让我们在字海里搜寻,找不出来必罚唱歌跳舞,弄得我紧张兮兮地瞪大双眼努力搜寻,不敢有丝毫的疏漏。卧室开了两扇窗户,躺在床上透过窗户,可惬意地观看蓝天流云或夜空星斗,有时月光斜照卧室,那如梦如幻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卧室门外有个走廊,那是通往顶层阁楼的必经之道,爬上狭窄的梯子,阁楼之门迎面敞开。我喜欢躲在阁楼里浏览连环画,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偶尔趴在窗台痴痴地凝视远处的青山绿野,或静静地聆听雨打屋瓦噼里啪啦的声响,心里觉得十分畅快。窗台上摆着几盆太阳花,花儿开得红艳艳,可惜夕阳西下时花儿便枯萎了,未免令人惆怅。
老宅分前后两进,中间隔个天井,天井呈正方形,以黝黑的瓦片镶边,恰似凌空裁剪的一块银幕。伫立井底昂首仰望,“银幕”上展示着一幅幅变幻莫测的画面,有云飘、雾罩、日落、霞飞;有月明、星璨、电闪、雨骤,甚至连灰鸟白鸽一掠而过的倩影也无不生动呈现。天井有二层楼高,也许是深而窄的缘故,阳光照到井底的时间很短,因此井底终年潮湿,布满苔藓,倘若种植花草,总是光长叶不开花。父亲干脆植上几株爬山虎,让它沿井旁的墙壁攀援,无数叶片织成一张“绿帘”,装饰了庭院,给人四季如春的感觉。登上阁楼俯视,天井的形态尽收眼底,井口边缘的瓦片如鱼鳞般倾斜排布,四角衔接处细密坚固。清晨,天空异常高远,几只鸟儿在瓦片上嬉闹,鸣叫声格外清脆,打破了老宅的寂静。天光从井口投射而下,房间渐渐明亮起来。夏天,风儿钻进天井,穿堂过户,老宅通透凉爽。如若来一场阵雨,雨水沿瓦槽快速倾泻,跌落天井,形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雨链,直扑井底,砸向金属盆桶,叮叮当当地奏出一支富有质感的打击乐曲,则又别有一番情趣。
老宅饱经沧桑,逐渐残破,与周围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有朝一日,它终将结束自己的使命,被城市建设同化。蕴藏在陈砖旧瓦间的一段段酸甜苦辣的往事,只能永远留在倾诉的话语里,留在记忆的笔墨里,留在昔日的风尘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