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永思楼
永思楼之痛是一个村庄之痛,一个族群之痛。
这座三层高、二十八开间的土楼建于清乾隆年间,是家乡坪洄当时最为浩大的一项土木工程。落成时,外围厚厚的土墙,内围漂亮的青砖,各门各户形态各异的石雕木刻,无不彰显着家乡黄氏族人的家族兴旺与团结创业,黄氏族人欣然为土楼命名为“天宝金汤”,以示土楼的精美与稳固。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这种得意没延续多久,一团不祥的阴云却开始笼罩土楼上空。住于楼内的黄氏族人躺在祖宗的基业上不思进取,日渐坐吃山空,最后竟然沦落到变卖房产度日的地步。而当时,从梅州知府任上告老还乡的曾萼,正隐居在距离坪洄五公里远的农桑寮。这位被当地人称为“水进士”的曾萼,退养后一直有着土楼情结,先后在九峰黄田建了“咏春楼”、在农桑寮建了“望云楼”的他,获悉坪洄黄氏族人有人正在变卖土楼房产,便出资进行收购。而变卖房产的举动,此时正像一场无药可治的传染病,在土楼的黄氏族人中蔓延。没多长时间,楼内一间间楼间的主人都变成了曾萼,只剩下楼内的公共的天井还没变卖而已。此时,黄氏族人的有识之士意识到,土楼很快就姓“曾”而不姓“黄”了,这实在是有辱祖先。于是,有识之士开始发动大家在天井里筹建黄氏宗祠,一则杜绝土楼姓“曾”,二则唤醒那些变卖祖宗家产的不肖子孙。同时,又派人与曾萼商量,愿意筹资回购土楼。没想到曾萼看到黄氏族人的振作十分高兴,决定无偿奉还土楼,并提笔为土楼题写了“永思楼”的楼名,“思”即“田心”二字,是坪洄村的另一叫法,“永思”,即告诫黄氏族人,要永守祖产,让土楼永属“田心”。
永思楼的另一场劫难,发生在1935年。当时,永思楼由坪洄村民团控制着,他们有着二三十个团丁,二十多支枪,是坪洄村的土霸王,平时鱼肉乡里,民愤很大,早早就在于平和开辟新游击区的红九团那里挂上了牌,是红九团势必拿下的反动堡垒。为了防备革命队伍的攻击,他们给几寸厚的木质楼门封上了铁皮,然后又在土楼的四周挖了枪眼,居高临下构筑了密集的火力网,使得土楼宛若铜墙铁壁。
是年7月12日,枪声划破了坪洄上空的宁静,红九团一连攻打永思楼的战斗打响了。霎时间,土楼四周枪声大作,硝烟弥漫,雨点般的子弹射击在土楼外围的墙壁上,溅起朵朵灰尘,惊心动魄。民团团丁虽然没真正经历过战斗,但在坚厚墙体的掩护下,还是气焰嚣张,一边负隅顽抗,一边等待增援,因为在距离坪洄十华里的九峰山隘口,驻扎着县保安团的一个前哨排,控制着当时的县城九峰到坪洄的大路,只要枪声一响,县城的保安团以及九峰山前哨排,都可能赶来增援。面对顽固的堡垒,红九团一连的战士发起几次冲击,都没能突破。三四个战士用竹竿靠在土楼墙壁上,奋勇攀上窗口,但都被民团打伤退了回来,还有两位战士当场牺牲了。连续三天,土楼无法拿下。而在此时,喜讯传来,负责攻打九峰山前哨排的红九团三连,已经成功拿下九峰山前哨,切断了县城保安团的增援之路。一连的官兵大受鼓舞,决定采用爆破的方法在土楼打开一个缺口。随着一声震天巨响,土楼腾起巨大的烟雾,墙角被炸开一个大缺口,一连战士集中火力用机枪封锁土楼的射击口,压住民团火力,突击队则把预备好的木柴运到缺口,放起火来。一时间,土楼烈火腾腾,浓烟滚滚。土楼里的团丁们慌乱了,一连的指战员趁此机会向楼内喊话,动员大家投降。团丁们见堡垒被破,又增援无望,大势已去,一个一个地把枪从窗口扔了下来。
硝烟散尽后,炸开的缺口很快被村民们重新修好,伤痕累累的土楼依然以宽厚的胸怀拥抱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之后土楼又经历了两次失火,村民们都及时扑灭了,并进行了修复。1972年,罕见的洪水也袭击了它,但也没把地势较高的它怎么样。
然而,1996年的洪水再次光顾时,土楼的命运却改变了。洪水退后,土楼倒是没啥大碍,但住在其中的大部分居民却由此搬出了。有人觉得土楼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便把属于自己的楼间拆除了。从此,土楼被撕开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在风雨的侵袭下,这个伤口有如发炎流脓的病源,日益扩散,楼间一间一间地坍塌倒下了。终于有一天,“永思楼”的楼匾也随着楼门的坍塌掉落了下来。如今,残存的楼间仅剩七间,在风雨中也岌岌可危。
命运多舛的永思楼,历经被卖,被炸,被烧,被淹,依然坚强屹立,没想到最终却因为“被拆”,走上了不归路,让人扼腕。
很多东西,不懂得珍惜就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