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读语堂
听说平和的坂仔,是因为林语堂。
坂仔很美,但也很平凡。坂仔的风景在温润秀美的平和乃至闽南山村的任何一处都可以看到。淡淡的烟霭,浅蓝的远山,婉蜒潺缓的溪水,绿洲上悠然信步、肤色黑亮的耕牛,碧绿邃密的蕉林掩映着几座小巧玲珑的农舍,其中的一座就是林语堂出生的地方。
看护它的是一个同样姓林的老人,挎着很旧的包,挟着很旧的伞,送进送出。每一个热爱林语堂的人都应该对这位老人充满了感激与感动。礼拜堂,圣恩楼,莲池……遗迹早已不复存在了,只有初秋的凉风从庭院的空地上吹过。一两片桔黄的叶子静静地落下来。雨时断时续地下。屋檐、树梢都垂着晶莹的雨滴。小小的牌子"林语堂诞生室"显得有些寒酸。但朴素、真诚而坚持的纪念也许已经很符合平易随和的灵魂的本意。
站在小屋当中,凝视着墙壁上陈旧而模糊的照片,我感觉到幽默大师宁静的呼吸在这低矮潮湿的小屋里无处不在。淡泊透澈的灵魂或许就栖息在屋梁的某一处,默默地俯视。在这样简陋的小屋里,我们仿佛能够更深切更真实地触摸到一颗伟大而可爱的心灵,更清晰更明了地倾听到一个深刻而温和的声音。
有一年,暑假在家的日子已经接近尾声。夏末秋凉的雨一场一场地下,微凉的秋风裹挟着枯黄的叶一片一片缓缓地飘落,一层一层地覆盖,和北方冬天绵密的雪一般的美,却更温暖更轻柔。泥泞的雨夜无处可去,找了很多林语堂的书来看。长大以后,似乎越来越少有那样的书让人读得废寝忘食,越来越少那样的书仿佛落雨的寒夜里燃起的一盏灯,照淡一些黑暗,驱走一丝寒气,让人感觉到文学的美妙给人带来的闲适和惬意。但是,夏末秋凉的夜里,蜷缩在床上,亮一盏灯,盖一条薄薄的毛毯,风不时从敞开的窗子飘进来,伴着嘈嘈切切的雨声,读林语堂的书,此时此刻的离情别绪似乎才找到了一个遣解的方式。
最喜欢的当然要数《赖柏英》。赖柏英,那个纯朴,明朗,健康,被小伙伴们亲切地称作“橄榄”的闽南女子,是所有大山的儿子梦想中的爱人。单是林语堂在《赖柏英》一书的开头所描述的就够令人陶醉了:“两年前,他从马来亚大学毕业,回了故乡一趟,从此柏英就从家乡寄给他-一春天里是攀缘蔷薇;夏天是含笑或鹰爪花,一种芬郁、浅蓝的小朵兰,香气飘逸,很是清幽别致,秋天是一串一串的木兰珠蕊,可以把它放入茶中增添茶香;冬天则是漂亮的茶花,或是俏艳的腊梅花花瓣-一极为馥郁而淡雅,芬芳泛泛,令人闻起来飘飘冉冉,难以形容。花,使你想起它的美丽,也令你忆起女人明眸的微笑。”
但当初看到结尾时,总有一点遗憾,觉得林语堂的设计也落入了俗套。甘才死于意外,为新洛与赖柏英的结合扫清了最后的伦理的良心上的障碍,后来也就释然,他们的结合其实不过是暗喻了林语堂所幻想的以道家文化救赎人生的一种方式。而水,恰恰是道家在宇宙间最崇尚的一种事物。"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之所恶,故几于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胜,以其无以易之也。"
溪流上方新建的大桥不远处就是平和五中,著名书法家朱以撒题写的校名。我特地去看了看。刚好放学的时侯,一群群的孩子走出来,用山乡孩子特有的干净稚嫩的眼神看同样好奇的我。
坂仔是有名的香蕉之乡。一片无边无际深邃似海的绿,走时还下着雨,空气仿佛都洇染上了淡绿的痕迹。在这样的地方,仿佛永远地落着雨,永远地吹着山风,在风里酝酿着安静而芬芳的果实,永远地做着溪流一般潺缓、欢欣而淡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