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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语堂学喝茶

作者:◎格致  来源:柚都平和  编辑:周艺桂  日期:2016年07月04日

被朋友请去喝茶的时候,是我的血管被宋医生用药物疏通了半个月之后,是我一扫往日萎靡,半夜还不肯睡觉就着月光擦地板的时候。

很多事情发生在2014年的春天,包括朋友请我出去喝茶、宋医生为我治疗睡不醒的病。这个春天刚开始的时候,我的情况很不好。我困,睡了8个小时之后还困。我感到我这样犯困有点不对。但是我对于我的困倦没有办法。只能任凭我这样困下去。因为我把白天的很多时间也拿来睡觉了,这导致答应出版社的一本书——《乌喇紫线》,到了交稿的日期而没能写完。我感到我无法完成这本书了,就像面对一个200斤的麻袋,我真的无力扛起来,再走一段路。

书写到一半,我的困倦发展成不能醒来。当我用尽全力从睡眠的深渊中爬出来,我就去住院了。我认识到我的困是病,需要治疗。宋医生说我的认识是正确的。他开始着手为我治疗。治疗了三天之后,我就精神了,到了半夜我还不困,不睡觉,眼睛像夜晚的老鼠一样闪光。我在床上躺不住,我不干点什么就不行了。我偷偷从医院跑回家,把电脑拿到病房,当护士推着车来到我的病床前时,我伸出了我的左手。我留着我的右手好打字。在头上高悬着一瓶疏脑通的情况下,我竟然文思泉涌,像一条淤滞多年的河流,忽然因暴雨或其他什么原因,河道被大大地拓宽了,先前被不明之物堵住的所有词语和句子都随泥沙一起倾泻而下。宋医生看见了,就说,你这样,那些针就白打了。你得放松,彻底放松。他建议我上哪去旅游,并且说,如果时间上有困难,他愿意在我出院之后为我开假条。我答应着,心想,违着出版社的约,我上哪旅游能放松?给我能量,让我把积压的任务完成,就是最好的放松。

在宋医生持续的药物的作用下,我很快完成了出版社的任务。这个是压在我心上的最重的一块石头。它没有了,我不用旅游,也轻松下来了。于是想到,这几年我感到写文章困难,写得慢,原以为是江郎才尽了,或离江郎才尽不远了,却原来不是的,是我的血管出了问题。血管太窄,而我又需要大量的氧气。写文章是个耗氧的体力活。现在,宋医生用药水,拓宽了我的血管,氧气一下子灌满了我的血管。我的大脑里氧气充足,像一辆油箱里加满了油的大卡车。

一星期后,我要求出院。我说我好了,血管这么扩充下去,我担心它们会在哪里突然决口。我这样一想,头就疼起来。但宋医生不同意,他说不会出现那种情况,这药要打够半个月,不然不行。半个月之后,我才出院,宋大夫向我要了一本书《婚姻流水》。

我被朋友请去喝茶,就是在这个时候——脑血管、全身的血管,宋大夫通过药水为我清理、疏通了半个月,我的身体里,大脑里,大河小河包括小河沟都灌满了氧气。原来是朋友的朋友茶庄开业,要请本市的文化人去喝个茶,捧捧场,也是认认门,以后要买茶可以到这里来买。

被邀请的有十几人,也都是我的朋友,都是本市的作家们。茶庄老板是做了准备的,拿出好茶不算,还拿出一个精致的签字本,让我们都给写一句话。

搁从前,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犯愁,大脑里一片蓝屏,一行字也没有。我也没少读书,就是在需要写一句话的时候,所有用得着的句子都逃到离我很远的地方,似乎被我这么一使用,这个句子就死去了。尤其是名人名言,在我需要它们的时候,总是像逃命一样逃离我。因为长期大脑缺氧,我的记忆力遭到破坏,我经常忘掉朋友的名字。从厨房到卫生间拿东西,总共距离不到十米,走到五米的时候,我已经忘掉了要到卫生间拿什么。而当我被朋友请去喝茶的时候,当我面对茶庄的签字本的时候,是我的血管被宋大夫精心疏通好了以后,我的大脑氧气充盈,密度像我小时我妈在厨房做饭的水蒸气,我经常看不见我妈的影子。我的每个脑细胞都喝饱了氧气,鼓胀得像刚灌满的热水袋,就连以前因缺氧死去的脑细胞,也渐渐地要活过来了。

我把大脑里最先出现的那行字录在了面前的签字本上:“只要有一只茶壶,中国人到哪儿都是快乐的。”

大家都说这句话好,最适合签在此时此刻的签字本上。因为看见我使用了引号,大家就问这么好的话是谁说的。

我说这是林语堂说的。你们知道林语堂,却不知道他对茶叶、中国人做过这么有趣的概括。把茶和国人做过这样的联系。谁知道他的家乡?谁去过他的家乡?

我知道他们都没去过,即使去过福州、厦门,也没有人去过平和。我是没去过福州,没去过厦门,但去过平和,林语堂的故乡福建平和。

这时老板娘过来给我们泡茶、倒茶,我说,您忙去吧,照顾别的客人,这个桌的茶,我来泡。去平和之前,这种话我是不敢说的。那些大碗小碗,大壶小壶,我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拿又怎么放的。但是现在,从林语堂的家乡平和回来半年后,我说这句话就像说一句特别平常的话。那些程序,比如,热壶、洗茶、水温、泡茶时间等等,我都了然于胸。

我以前可不是这么喝茶的。以前我把一些茶叶放大玻璃瓶里,然后倒入热水,等把这些茶水喝光了,再注入热水。往往,这些茶要喝一天。茶叶总是在水里泡着,茶碱在茶水里,使茶水又涩又苦。可我以为茶原本是又涩又苦的。几乎北方的大部分人都是像我这样喝茶的。宾馆、会议都是这样泡茶。我才知道这些年我把茶都已经喝错了,很多人把茶都喝错了。

我是从平和回来后,才知道茶是清香的,是好喝的。茶香是一个世界,这么多年我喝了那么多茶,却没能进入茶香的世界。现在我的世界扩大了,像我的脑血管,像我的住所本是两个房间,现在忽然多出一个房间。而这个房间里,像个仙境。现在,当我面对错杂的人间,我逃遁的空间又多了一个。现在我不喝任何饮料,我只喝茶。甚至只喝平和的白芽奇兰茶。

我买了木制茶盘,买了青花瓷的茶具。我每天早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烧水,然后坐在那里,把我的那些小茶碗们弄响。瓷器相磕碰的声音,甚至比鸟叫还悦耳。我在这些丁丁冬冬的声响里开始我的一天,在白芽奇兰的清香里,开始我的一天。

我儿子,一个只知道吃牛肉的家伙,开学去天津,在他准备用品的时候说,妈,我要带茶叶。他只有20岁,一般这么大的孩子还不懂喝茶,但他每天都跟着我喝茶,也早早就喝出茶的好来。我给他带一包子白芽奇兰茶,又带了一套茶具。我猜在那些刚开学去外地的学生里,没有几个会在旅行箱里带着茶叶和茶具的。

当我儿子离开我的时候,要带茶叶的时候,我感到他已经是文明人了。他能离开老妈,可离不开茶叶了。这小子也是林语堂定义的中国人。茶叶能教化人,茶叶每天都说一些道理。当你喝茶的时候,那些茶叶说的道理,就进入了你的血管。我这个儿子我没教导好,高考没够300分。但是我不犯愁,他说他要带茶叶去天津上学,我就更放心了,茶叶的清香会替我教导他。接下来他的人生,我都交给茶叶去教化。我不用管了。

现在是2015年了,离开平和快两年了,但平和的白芽奇兰茶,一直和我在一起。5月中旬,燕青来电话,说给我寄来了茶叶。我问是白芽奇兰吗?她说是的。平和的荣才、水成,都送过我很多白芽奇兰茶叶。

现在,我住在乌喇街满族镇的旧街村。我坐在火炕上,在一张来自清朝的小炕桌上泡茶。我的青花茶壶被小白弄坏了(但那几片碎瓷,我也没舍得扔。我看见瓷器坏了仍是好看的。我把它们放在了一个藤条篮子里,留着。)手边还有一个玻璃茶壶。这玻璃茶壶的好是我能看见茶叶在水里一点一点舒展。能看见茶汤琥珀般的颜色。白芽奇兰茶叶,每个都像一只小手,这个小手紧紧地握着。手心里攥着茶香。那缕清香之气,稍不小心就会散去。只有遇到水,茶叶才找到了安放茶香的载体。当它交出了一直紧握的香气,手就伸平了,这个时候,是一片茶叶完成一生的任务,安然离去的时刻。那些交出了所有清香的茶叶,真不应该倒进垃圾桶里,它们不是垃圾,是一头头为人效力后死去的牛马,应该得到掩埋。

我现在不仅能嗅到茶的香气,还贪恋看茶汤的颜色,故意把茶碗弄出声响。窗外我种的蔬菜和花,都长势很好,野鸟常常会落到院子里的树上,甚至晾衣绳上。如果不是小白看见鸟就追咬,那些野鸟很有可能已经落到我的窗台上了,或有和我有缘的,会从开着的窗子飞进来,落到我的茶碗上,低头好奇地尝尝白芽奇兰,也未可知。

我现在住在乡下,一座古镇,有了三间房子,两铺火炕,一院子蔬菜、花草,虽然到现在还一朵花没开,但一个月后,菜是吃不过来,花也会看不过来。礼尚往来,我请平和林语堂故乡的人,白芽奇兰故乡的人,我的朋友荣才、燕青、水成等和他们的老婆孩子来乌喇街,住一住东北的火炕,吃一吃乌喇街的野生江鱼,那些三花一岛(鱼名:鲚花、鳌花、鳊花、岛子),这些清朝进贡皇上的鲜鱼,我这里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