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鱼能游多远
——读黄水成散文集《一个人的微战争》
和黄水成认识多年,如今又是同事。我们时常在一起聊天,聊过去的岁月,聊写作,有时候随意,有时候很正式地聊一些文章,以及写作的得失心得,应该说,有这样的聊伴是很幸福的。聊天的过程中,自然聊到黄水成当兵的日子,从1989年到2001年,这不是弹指一挥间,那是无法绕过去或者跳过去的时光。但直到看《一个人的微战争》,我才比较完整地了解了黄水成的这段军营岁月,他这本书从自己的当兵梦起篇,从自己跨出山村走向军营开始,一直到自己转业,回到家乡平和县,在新闻中心当一名记者结束,貌似划了一个圈,但这个圈圈进去的不仅仅是十几年的时光,更多的是各种味道。黄水成说自己是一条鱼,但他这条鱼是执着于溯源,渴望回到过去的岁月。曾经看过不同状况下的鱼,在鱼缸、水沟、小河、池塘、大海,一条鱼能游多远,能扑腾出多少的水花,环境有关,但更为重要的是这条鱼自身的行为,或者说自身的努力。如果甘于沉寂,这条鱼无疑可以活得安静,但如果想走远,无疑要不断划动自己的鳍,黄水成属于勤奋的一条鱼,伴随他的是不断发出的动静,宛如那泼剌剌的水声。
在《一个人的微战争》里,黄水成写了四十一个故事,有自己在部队如何读书、争取考军校、为了去看西湖和连长斗智斗勇、战友家属的吵闹、到候机大厅蹭书看、青春期萌动借口到食杂店买烟、请假回家带老父亲看病和宿舍战友之间的友情和矛盾、没有考上军校之后的醉酒、战友因病身亡、战友割破手指写情书签名等等。是的,黄水成的散文有故事场景,这个场景有两个主阵地,一个是部队,无论是济南还是杭州,甚至是他临时转场训练的南京、漳州,都在黄水成的笔下,成为背景。另一个是黄水成的家乡,平和县秀峰乡那个叫上端的小山村,以及他的父亲母亲兄弟,这是黄水成故事的另一幕。尽管有两个主阵地,但在黄水成的笔下,某种程度上,只有一个阵地,那就是部队生活。老家那个阵地,更多的属于黄水成的回望,他是在写部队生活的时候,把家乡的生活融合进去,至此,黄水成的散文就有不同的视角切换,显得有变化而且生动。
黄水成的散文是有故事情节的,他没有太多的柔情满怀。作为一个曾经在乡下长期生活的人,我和黄水成都看过,山坡上很少单纯地长草,没有大草原那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柔顺和辽阔,更多的是草、茅、灌木、乔木丛生。黄水成的散文就是如此,他的散文不同于一般的家长里短或者儿女情长,而是有筋道、有力度、甚至不按照常规的有点丛生的味道,他正给你讲着部队的生活,突然就跳回写到儿时的情形,写到家乡。在黄水成的笔下,家乡不是温情的回望,而是带着艰辛的汗水、泪水,带着贫困,带着身处其中的努力挣扎,带着走远之后的眷念。部队生活也是刚到的时候躲到一旁的小心翼翼,是从乡下走出的拘谨、自卑、认命、惶然,以及如蟋蟀的触角慢慢试探,到后来的努力和不服从命运安排的拼搏。从黄水成的文章中,看不到花园里鲜花或者观景树的整齐划一、中规中矩,而是纠结丛生、旁逸斜出、努力伸展。
陌生化是黄水成这本书的亮色。毕竟,对于部队生活,相当一部分读者仅仅是听说而已,他们不知道部队生活里如何训练,来自五湖四海如何相处,有多少的艰辛、努力和成就感等等。尤其黄水成从事的又是飞机军械师,飞机拖尾部、挂弹、降落、起飞和炸弹、引信、战斗部以及梯恩梯的燃烧速度是6600米/秒,黑索近的燃烧速度是8848米/秒,炸药一秒钟能从海平面登上珠穆朗玛峰等。诸如此类,于普通读者而言,绝对是陌生的领域,黄水成就以自己的叙述把大家带进这样陌生的领域,因为陌生,就有新鲜感,就渴望了解,渴望阅读。黄水成的写作,相当于在一群饥饿的人群面前大谈美食,而且适时把这些美食端出来,不引人关注几乎不可能。而且,黄水成相当聪明,或者说清醒,他没有写什么壮阔的场景,毕竟,他仅仅是一名军械师,对于部队,他就是一颗螺丝,甚至螺丝都不一定是,他只能写自己,至多把笔触延伸到身边的人。因此,他写自己,写自己的班,写自己的宿舍,写自己的分队。他的目光不过分抬高,尽管他时常仰望天空,但在天空中他关注的依然是自己的飞机,其实还是自己这条线。包括写到家乡,写到父亲的硬朗和倒下,写到母亲的牵挂,写到兄弟生存的努力,写到自己为了兄弟而想方设法,都是顺着自己这根丝出去,无法摆脱。
想起和黄水成聊天,他时常会顺着某个话题飘出去,等聊了一会,发现离出发点已经很远了。黄水成在写部队生活,写到自己熟悉的武器的时候,也会如此,他没有就此停留,而是写到其他的武器,写到战争,但这些东西是他的思绪在飞,是他的思考。这样的思考让黄水成这本书有了思辨的色彩和思想的力量,这也是黄水成的散文之所以不是草,而会立起来的力量支撑。比如“炸弹没有立场。扔在敌方阵地炸敌人,扔在我方阵地炸自己人。掌握在自己手里是武器,是盾牌,是进攻的矛;掌握在敌人手里是威胁,是射来的箭,是捅向心脏的刀。炸弹是沉睡的魔鬼,就看扔给谁。”“没有谁可以永远拥有一件物,每一件物都有它自己的命运,它在你手上时,你只是它的保管员而已,它不会永远属于你。”等等,我喜欢黄水成这样的思考。
千万别以为黄水成写的是战争、是部队生活,再加上黄水成的思考,黄水成的文字就是硬邦邦的。不是,如果这样,黄水成的文字就不是灌木、乔木、茅、草的丛生,而是荆棘,是清一色的乔木。正如看到黄水成的人,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但骨子底,有他的细心和柔情。在《连长别追我》中,黄水成写到自己利用午休时间,跑过连长的追逐,冲出几个领导的包围圈,去看西湖,看了一次还不够,因为没有雨,他想在有雨的时候去看西湖,淋一场雨,拍张照片,不惜做检讨,冒着被处分和惩罚的危险。他这样做,不是对西湖的新鲜或者“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因为喜爱戏曲的父亲喜欢西湖,喜欢唱着白娘子的戏曲,黄水成是代替父亲去看西湖,替父亲圆梦;还有在父亲病重的时候,黄水成请假回家带他看病,最后因为要返队和父亲在医院门口的最后一别;以及写到母亲对儿子的担忧,希望孩子的飞机开得慢一点,别飞得那么高,一句“孩子的天空在哪里,母亲的天空就在那里。哪里都是母亲牵挂的天空。天上的飞机是地上的眼睛”。几句话,倾满柔情,而且缜密,没有空荡荡之感。
黄水成不仅仅写这本书,他还写其他的散文,写小说。这几年,他写进去了,进步很快。希望他坚持,也希望他把握节奏,写更多的文章,写更多的好文章。有一天,我们会看到,黄水成这条鱼游得有距离,姿势优美,我相信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