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堂之缘
“林语堂”这个名字第一次走进我眼帘的时候是1991年,我正在云霄师范读三年级,我们的《中国优秀文学作品文选》科目选读了林语堂的《京华烟云》(节选),节选的内容现在记得不是很清晰,但依然记得的有两方面,一是老师向我们介绍说林语堂是“幽默大师”,一生著作等身。那时,我对“幽默”的理解是狭隘的,且从所节选的文章中也没有看出幽默的痕迹,所以,对这个“幽默大师”嗤之以鼻,认为徒有虚名。因此,虽然学校的图书馆就在我的宿舍后面,且藏书也丰富,但我对林语堂所著的其他文章没有去搜罗,甚至连《京华烟云》也没有整部读过。另一个给我留下印象的是当时书中的关于林语堂的寥寥数语的介绍,准确说留下印象的应该是关于林语堂籍贯的介绍,说其是“福建漳州人”。也许就因为地缘的关系,觉得那时我所读的文章中,作者是漳州人的并不多,因此,在记忆里也就刻下了比较深的痕迹。然而那时,只知其为漳州人,并没有弄清楚其为漳州哪个县份、哪个乡镇人。
时间匆匆。随着日子的推移,“林语堂”这个名字在我的记忆里也渐渐被时光的灰尘所覆盖。直到2006年,这个名字被一个叫黄荣才的朋友从我的记忆深处挑了出来。那时,黄荣才正供职于平和县委宣传部,也是平和林语堂研究会的一员,正忙于参加平和林语堂故居的修复工作。而我那时虽还在边远的秀峰乡工作,但因为正在装修县城的房子,在县城呆的时间多,经常会到他家中蹭饭。茶余饭后,黄荣才便会谈到林语堂故居的修复。我依然非常清晰地记得,当我第一次从黄荣才的口中得知林语堂出生于平和县坂仔镇的错愕,仿佛一直处于断路状态的电线突然被连接上,而亮起的灯居然就在自己家的路口。
之后,我从黄荣才的口中知道了越来越多关于林语堂的信息,故居修复的进展,坂仔人对林语堂的了解,林语堂的父亲是谁,林语堂的求学经历,林语堂对婚姻的看法等等。黄荣才表现出了对林语堂越来越多的关注、越来越深的了解,而我,也共享了他的许多研究成果,开始对林语堂越来越了解,林语堂这个人物的形象在我心里也渐渐清晰起来,丰满起来,在感觉中由一个陌生的名字变成了一个亲切的同乡人。我也开始渐渐主动去了解这个人,开始向黄荣才借阅一些林语堂所写的书。
2007年,一个细雨霏霏的周末,黄荣才要到林语堂故居办一些公务,我便随他一同前往。坂仔镇距离县城不远,20分钟左右的车程便到了。在一条哗哗流淌的溪流旁边,车子停了下来。黄荣才朝前一指说,林语堂故居到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座两层高的阁楼出现在眼前。黑瓦白墙,“人”字形的屋顶,暗红色条砖砌成的柱子,这种阁楼在我的家乡十分常见,带着一股十足的农村气息,一瞬间,林语堂故居的亲切感便扑面而来,让我感觉自己并不是慕名拜访一座名人故居,而是到邻居家去串门。那时,林语堂故居还未正式对外开放,黄荣才给我打开了门之后,就先忙他的公事去了,说待会儿再向我介绍,于是我就自己一个人走进林语堂故居。
虽然故居在修复时遵循的是“修旧如旧”的原则,屋顶上的房梁故意漆成黑色,用以伪装着时间的久远,但地板上新铺设的红色方块砖,以及粉刷一新的墙壁,让人觉得走进的是农村新建成的瓦房。只有墙上悬挂的一幅幅照片,提醒人这里是一个名人故居。照片有些泛黄,记载着林语堂各年龄段的模样,其中还不乏林语堂家人的身影。看着这些照片,林语堂终于从文字所描写的一个抽象符号,变成了一个具体的可感影像,让我之前对其外貌的所有想象,有了个尘埃落定的结果。儿时的林语堂,身子瘦削,头大大的,一脸的憨厚,是个地道的山乡孩子,看不出先天的灵气;青年的林语堂帅气而又目光坚定,透露出青年才俊的气息;中年的林语堂一身儒雅、淡定,闲适而平和,文化气息浓郁;晚年的林语堂则目光深邃,俨然一副思想者的模样。从照片上看,除了小时候,青年之后的林语堂身上已经找不到农村味,更多的是城市文化人的气息,照片为他从农村走向城市、从大山走向世界作了注解。
然而,此行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故居中的那口水井和水井旁边的水槽。水井就在故居厨房的屋檐下,不深,三米多的模样,井壁上的石头略显光滑,看得出有些年头。黄荣才说,这口井是当时林语堂一家子的生活用水的来源,后来废弃了好多年,井底积满枯枝败叶,是叫一个掏井老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掏干净的。重新启用后,因为大家都用自来水了,水便不再用以饮用,倒是为故居的花草浇灌提供了方便。而让我真正惊叹的是水井上方、故居厨房墙壁上的一个水槽。厨房墙壁的外侧,留有一个水槽的接水口,如一个盒子挂在墙壁上。这个接水口穿透墙壁,到了厨房的内侧,内侧的墙壁上凿有一个小槽,小槽的末端,就是当时林语堂家水缸的位置。只要从水井打起水,把它倒进水槽的接水口,水便会沿着小槽一直流到水缸,不用提也不用挑。真是聪明!在故居,从水井到昔日的水缸,必须走一个“U”字形的路,穿过客厅、厨房两道门,至少有10米远。一个水槽,既省了每日都得来回多趟的提水,又不会使水洒湿了客厅和厨房,一个小创意可以一举多得。黄荣才说,这个创意是林语堂的。看着水槽,我想,也许小时候林语堂也和我一样,负责着家里大部分的取水任务,他就站在这口水井的井沿上,朝井里甩动着水桶,憋着气往上提水,然后又弓着腰往厨房提水……但劳作所带来的辛苦,没有让他产生逃避,而是激发了他的创造,这种性格,似乎注定他将会有所作为……这个水槽,让我对小时候的林语堂有了重新的认识,也让我对那一脸憨相的小时候照片作了重新的审视。
2007年下半年,我调到平和县新闻中心工作。工作的关系,让我开始经常走进林语堂故居、林语堂文学馆,或随各级领导调研前行,或主动前往报道故居的游客参访量、文学馆的建设等。渐渐地,对于林语堂故居和文学馆建设的各方面进展,我如数家珍,什么时候故居周边换了草皮,什么时候文学馆主体封顶……就在我们的眼光中,林语堂故居、文学馆周边的环境一天一天变得漂亮了起来,故居旁边的树木也日渐形成遮天蔽日之势,使故居成了一个幽静、清凉之地,吸引着不少人得空之时携家带口前来发发呆也好,享受一份难得的清净。而我因反复地前往故居采访,反复听解说员讲解,对故居所陈列的物品、悬挂的照片都烂熟于心,哪张照片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照的,当时是一种什么情形,它见证了林语堂的什么……有时朋友慕名前访,往往是我扮演了导游的角色。
如今,依托林语堂故居和文学馆,平和县正着力打造林语堂文博园,林语堂的气息已遍布语堂故里坂仔镇的各个角落,一个语堂小镇已日渐建成,日益吸引全国各地的目光。而我,也于去年成了平和林语堂研究会的一员。虽然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在林语堂的研究上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但觉得作为林语堂的家乡人,能参与其中就是一份荣幸。我虽与林语堂生不在同一个时代,彼此没有互相认识的缘分,可是我却通过故居这个平台,反复触摸到了林语堂小时候生活的点滴,通过其作品,感受到了其语言的魅力和性格的魅力,与之神交于文字之中,这何尝又不是有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