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宿舍楼里的时光
我的少年时光是在一栋集体宿舍楼里度过的,那是我父亲单位的集体宿舍楼。
我住进集体宿舍楼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年我刚考上县城一所初中。因为小学入学早,所以我那时不过才十一二岁。我的小学时光是在农村老家度过的。
集体宿舍楼有四层,处于县城老街繁华地带,一楼二楼是商场,三楼四楼才是宿舍区,住户都是父亲的同事们及其家属,也有一些是单身居住的年轻的男同事或女同事。年纪大些的同事及家属大都住三楼,四楼的住户都是比较年轻的,父亲和另外两位伯伯算是住在四楼里较年长的了。四楼大概住有十户左右,大部分住户都有一个年幼的孩子,我们家孩子则有三个孩子——我的妹妹和弟弟是后来相继住进来的。一层楼挤挤挨挨的十几二十间的单间房,住着大大小小将近四十号人,一天到晚,锅碗瓢盆响着,读书声响着,嬉闹声响着,电视声响着,那种热闹嘈杂可想而知。
相比于现在独门独户居住着的人们无论进出,“嘭”一声立刻房门紧闭,邻居之间互相不闻不问,如果不刻意去打听,就谁也不知道隔壁那家发生了什么情况的冷漠,我们那时候的四楼集体宿舍汇集了人世间的众多温情:今天我家要做饭时才发现忘了没米了又忘买了,你家炒菜时才发现油或盐用完了也忘买了,都不用急着马上下楼去买,可以直接到他家去拿来救急,因为明天他家也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可以直接到我家或你家拿去救急。今天午饭我发现你家有我喜欢吃的三层肉炖豆腐,我会捧着饭碗过去享用;明天你觉得我家的蛋炒西红柿特别好吃,你可以捧着饭碗过来尝尝……类似这样的生活场景每天习惯性地上演着。
相比于现在的人们在公共场所偶尔需要排队等待就显得烦躁不安,骂骂咧咧的浮躁,我们那时的四楼集体宿舍显得那样的从容和包容:楼的一角是公用的卫生间,公用的的洗浴间,洗衣洗菜洗脸的公用池子里四五个水龙头一字排开。一天里,这个角落总是最热闹的,总会有人在上卫生间上洗浴间或在水池前洗脸洗衣洗菜的,旁边还会有人在等着。在这用和等着用的过程,大家习惯了不紧不慢。在这不紧不慢中,大人们的家长里短,孩子们的玩耍嬉闹,就会从这里飘散开来,化为一缕一缕的温情,若干年后,这种温情就演变成为了另一种亲情。
我刚住进集体宿舍楼的时候,父亲只拥有一间单间房,里半间只够放一张床和一只小柜子,外半间是一张兼着父亲的画桌和餐桌两用的桌子和几张椅子,这样房间已是满了,做饭只能是在走廊了。为了方便起见,我和邻居伯伯的女儿一起住在一间光线较差的小单间里。这种情况过了大概有两年,由于楼里的一些单身男女陆续结婚并搬了出去,房间开始有了剩余,于是我的妹妹和弟弟也被接到县城上学,这时我和妹妹住一间。年轻的大人们结婚搬走了,年长的大人们本来就不爱闹,四楼从此便成了我们这些大小孩子们折腾玩闹的天堂了。除了我们姐弟几个,其他的孩子几乎都是独生子女。我是孩子们的大姐姐,当仁不让地当起了“孩子王”——孩子们玩闹游戏时我是总指挥,孩子们做功课和写作业时我是监管老师。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已工作且大部分已结婚生子了。当年的我们已经陆续都搬离四楼集体宿舍了,因为我们的长辈们各自在县城某个角落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各自永久的家,于是我们不怎么有机会碰面了。不过,我们的长辈们至今都在来往着,在忙碌之余偶尔串串门打打电话什么的,延续着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温暖情怀,因此我们也仍旧能从各自的长辈那里了解到大家的一些消息。我们没有专门的聚会过,可是我知道我们都身心健康地认真生活着。我们没有专门交流过,可是我相信我们一起在四楼集体宿舍生活的少年光阴都给各自心底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有时候挺心疼九零后和零零后的孩子们,在他们心目中几乎是没有“玩伴”这样的名词的。或者说,在他们的心目中,“玩伴”就是“同学”,这两个词是重叠的——当然,有不少八零后的孩子也有同感。可是我那些从小生活在那栋集体宿舍四楼里的八零后的小伙伴们,却因为长辈们暂时在县城买不起房子而住在了一起,而成为了互相之间快乐的儿时玩伴,使得他们的童年不至于像那些同龄的独生子女们那样形只影单,只能在学校同学们中间寻找玩伴了。
现如今,像我们当时的集体宿舍楼那样,由众多小家庭组成的像一个大家庭一样集体生活着的现象大概已经销声匿迹了吧?如今的集体宿舍楼现象大概还是存在的,可是在这样的年代里,这样的集体宿舍楼里的住户应该都是以“互不打扰”的个体形式生活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