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老茶
老茶,茶人的最爱。老茶是大自然给与的岁月陈酿,它不像新茶一样直白,有着更深层次的内涵,是充满着时间味道的茶。
“一个人在这种神清气爽,心气平静,知己满前的境地中,方真能领略到茶的滋味。”这是林语堂对品茶意境的选择。火辣辣的夏天着实令人难以消受,在这样的物候节点,寻觅一处清风送爽的好地方,品享一盏清明老茶,那是怎样的舒适和惬意,因为老茶讲究的是“因缘和合,静心品鉴”。
都说清明茶如陈年老酒,贮藏越久越香,不过,现在泡的清明茶也只有二十多年的时间,将沸水淋入紫砂壶时,里面的二十多年清明老茶慢慢开来,一股老茶特有的陈年香气袅袅升起。茶刚入口,即滑入喉咙,竟类似一种丝绸之质感,香味却很内敛,不浮华,不造作,慢慢地回甘,品罢三杯平和浑厚的清明老茶,那份甘醇,那份陈香馥郁,真让人迷恋。
清明茶是福建山区独有的一种茶,它生长在深山老林里,是纯野生的。清明茶来历于:清代《陇蜀余闻》载:“蒙顶贡茶从唐至清,岁岁入官,年年进贡,以供皇室‘清明会’祭天祀祖之用。”后来人们逐渐淡忘此事,现在已成为人们喜爱的天然、生态、健康饮料。
老家芦溪镇地处山区,群山起伏,清明茶零星分布,依山而种,依水而就,沐浴着云雾之气息,呼吸雨露之精华,自由而生,自然而长。每到清明的时候人们就会到山上去采,因数量有限此茶一般不外卖,也有可送不卖之说。清明茶,在一年四季里,只有清明时候采的茶叶制成后的茶叶是黑色的。
记得小时候,每年清明时节,父母亲便会带着我们兄弟姐妹戴上尖尖的竹笠,到村里的凤凰岭和新芦坑等山上采茶。采茶最讲究天气和时间,林语堂在《茶与交友》中说,“采茶必须天气清明的清早,当山上的空气极为清新,露水的芬芳尚留于叶上时,所采的茶叶方称上品。照中国人说起来,露水实在具有芬芳和神秘的功用,和茶的优劣很有关系。照道家的凡自然和宇宙之能生存全恃阴阳二气交融的说法,露水实在是天地在夜间和融后的精英。”到了山上,父亲告诉我们怎么采茶,采什么样的茶,强调要“尽摘其嫩芽”,细细的叶芽,慢慢从指尖聚到手心,从手心丢进箩筐,一个人一天采不满一篓。清明茶的制作工艺简单,晒青、晾青、揉捻,如此循环反复,直至制作完成。它不用炒青、焙火(当然,其他茶农也有这样做的)就自然没有火气,成了天然的凉茶饮料并拥有了很多功效。
父亲对清明茶情有独钟,年复一年的积累,老茶自然成了他生活的重要内容,逢年过节,亲戚朋友过来送一点,传递的是情谊;有时我们身体很上火或者肠胃不好,父亲便会泡上一大杯清明老茶给我们喝,长大啦要到外地求学,父亲总会在我出发的那天早上,用老茶敬祭先祖神明,然后让我喝一杯,祈求我的平安和健康,父母之爱,就像那一杯酽茶,尽溶在其中。父母亲子女多,我们八位兄弟姐妹给他们很大的生活负担,父亲是担责的,在那个赚钱不易的年代,他承包水电厂、种植水稻、烟叶和蜜柚增加收入,撑起了一个亮堂堂的家。父亲太辛苦啦,累的时候,他总是泡上几杯老茶,而我的母亲也经常站在旁边喝上一杯,之后,他又继续劳苦之作,此情此景,我无法忘怀。坚强的父亲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因手术后过度的劳累离我们而去,母亲也因过度思念父亲在之后的几年追随了父亲。
若不是亲历这茶事,恐怕很难体会茶中的味道。父亲经常说,这“茶”字,便是人在草木中,片片皆辛苦,关键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理解使它变为甘甜。
斯人已去,老茶依旧。每每喝上一口老茶汤,更是一种思念、一种倾诉、一种历久弥新的亲情,在茶香中慢慢散开,在心里慢慢融化。
父亲与老茶有着不朽的故事,不朽的精神,亦将有不朽的新生。如今,我、我的哥哥、我的弟弟都在从事茶业,“晴耕雨作,素朴事茶心”,这也许是对父亲的一点点继承吧。
从时光的隧道穿梭回来,再倒一杯清明老茶,小心地啜了一口,黑琥珀色的茶倾入喉中,一骨碌又吞下肚,好舒坦。看高楼林立的县城,看忙碌的人群和奔驰的车辆,一个人慢慢地品茶,独自清闲,这老茶的境界,就是老到只剩下泥土的芬芳:“一分苦、二分净、三分活。”所谓“苦”,是指老茶褪尽了茶叶的清香;所谓“净”,是指老茶了无杂味;所谓“活”,是指老茶“土”而不涩,入口即滑,有岁月的凝重,却无尘世的火气。林语堂先生说:“茶之为物,性能引导我们进入一个默想人生的世界。”而我的这个世界里充满山水、晚霞、云淡风轻、行云流水、风调雨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