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泅 渡

作者:◎罗龙海 文/图  来源:柚都平和  编辑:周艺桂  日期:2015年05月25日

 

 

1.

有一条江河横在我面前,滔滔不息的江面让人望而生畏,十几年了,我和许多人一样一直在惶恐地泅渡,有时在白天的艳阳下,有时在台灯的光影中,有时在梦里。但是,有时我又很矛盾地自问,我是在泅渡吗,我能确定自己下水了吗?或者是脚步停留在河边看风景,稍作观望而已,根本没有靠近河水,没有下河,还谈什么泅渡呢?!或者顶多就是比观水进一步,置身其中游泳一圈,然后起身,穿上衣服,谈点冷暖缓急之类的肤浅感受,这能称上是泅渡吗?泅渡可不是这样简单轻松,泅渡的目的性很明显,以彼岸为登陆目标,是以自身的体力耐力乃至精神毅力对一条江河波浪较为通透的了解和体悟,并且还必须是负重泅水毫无遗落全身渡过。

我的矛盾是我个人的矛盾,也许那只是我心里一个虚拟的情结。而那条江河却是实实在在的,是林语堂如椽巨笔开拓的文字的江河,时至今日,这条江河上面雾霾散尽,已经呈现出千帆竞发、万人争渡的壮观场面。

这条江河的源头在林语堂的出生地,故居门前的花山溪。

2.

阳春三月,阳光挣脱薄薄云层的阻挡,洒落到花山溪,溅起满河粼粼波光;巨大的水车在春风中以地球的形状愉快地旋转着;游客人流如水面的波浪一样活泛而快乐,一波一波的鼓涌过来,找寻语堂曾经乘船出发的码头和五蓬船。到处打听,二姐美宫和初恋柏英送别语堂的俏丽身影还在岸边?岸边,蝴蝶盘旋,青草簇簇,绿树成荫,还在回想着他们临别的叮咛?

故居门口右侧,是一张全家福。小时候的语堂个子小小的,排在他们兄弟姐妹中间,只有眼尖的人才可能凭借观看过网络图片的印象,一下子从石雕中认出语堂来。语堂全家福石雕面向花山溪,那是给他带来梦想和快乐的河流,“我经常思念起自己儿时常去的河边,听河水流荡的声音,仰望高山,看山顶云彩的变幻。”想必林语堂小时候也是淘气调皮的“水猴子”一个,在河水中游泳或者是摸鱼,河水是他快乐童年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快乐一直延伸到后来往返厦门的求学路上——

“乘坐帆船的旅行是另一种永久印在我心头灵性上的经验。因为我们是在南方,从我们乡村到漳州的西河河谷这一段路真是美不可言。”“有时,我们听见别的船上飘来的幽怨悦耳的箫声。音乐在水上,上帝在天宫。在我那童稚的岁月,还能再希望什么更好的环境呢?”

船行河上,难免颠簸摇晃,倘若不是谙熟水性,就不免吓得脸色铁青,哪还会有闲情欣赏别人船上的箫声呢?行船的过程也不会留下诸多美好的记忆。“我从不悔恨那多天的路程,因为那一年或半年一次在西溪民船中的航程,至今日仍是我精神上最丰富的所有物。”林语堂对船行水上的深情描述,让人们寻到了一条诗意的美丽的航道。

林语堂笔下的那只精巧的五蓬船,如今停在林语堂故居入口处的草地上。谁说草地上没有水?!游客的目光汹涌汇聚,形成波浪簇拥着五蓬船出发,——五蓬船在游客的眼睛里面起航,直达心灵,完成一次精神的洗礼。

乘着小木船,林语堂脚下的世界逐步展开,文学的海洋最终牢牢记住了他撷取浪花恣肆泅渡的洒脱。

3.

林语堂故居门口左边卧躺着一本书,书页刚好翻开定格在《我的家乡》这一篇目,“我是漳州府平和县的人,是一个十足的乡下人。我的家是在祟山峻岭之中,四周都是高山。一个人在儿童时代的环境和思想,和他的一生有很大的关系。我对于家乡的环境所赋予我的一切,我都感到很满意。”

这是一本由花岗岩石镌刻而成的书,谁都翻不动的,它已经深深扎根在坂仔大地上。其实也不用刻意翻动它,因为就在已经翻开的这一页,我们读到了一个文人对于家乡的热爱、他的思想根源和坦荡的胸怀。一本书能达到这一点,够了。现在的书本一夜之间不知道增加多少,可是有几本书真实表达了自己的性情?在林语堂生活的年代,甚至当今,多少名利场上的人对自己的卑微的出身讳莫如深、强加粉饰,而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林语堂却毫不顾忌抖漏自己的穷人家底,让无数仰慕者感到一代文豪的可亲可近,而不仅仅是可钦可敬、敬而远之!

著作等身、两次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垫高了林语堂,他可以俯瞰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唯独对于故乡,总是抱着仰视的角度。“有些事情和住在这环山的村落有关,因为接近高山就如同接近上帝的伟大。我常常站着遥望那些山坡灰蓝色的变幻,及白云在山顶上奇怪的,任意的漫游,感到迷惑和惊奇。它使人轻忽矮山及一切人为的、虚假的、渺小的东西。这些高山早就成为我及我信仰的一部分,因为它们使我富足,心里产生力量与独立感,没有人可以从我身上带走它们。”林语堂赞美家乡更加广为人知的另一句话是,“如果我有一些健全的观念和简朴的思想,那完全是得之于闽南坂仔之秀美的山陵。”

直到人生晚年,女儿带林语堂游览香港的青山,林语堂看得直摇头,说那些山不如坂仔的青山,“走遍天下,没有一条柏油马路比我家乡的崎岖山道过瘾,也没有一栋高楼比家乡的高山巍峨。纽约摩天楼再高,但与我家乡的丛山一比,何异小巫见大巫,这是‘尺寸’不同呀!”

林语堂的爱乡,不是文字上的偶尔煽情,也不是口头上的偶然念叨,而是彻头彻尾的真挚性情的表露。

故乡的山,是他心中的丰碑;故乡的河,是他心头的一片海!

终其一生,林语堂的精神始终悠游在这片山与海之间。

4.

花山溪畔,故居的修缮、文学馆的建立,多少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感到欣慰!

仿佛,林语堂所有的思想、幽默、文学造诣都在这里起源,随着他的人生阅历的扩展而逐步发酵、成熟,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醇香。

故居,承载着大师的童年印记。文学馆,展示着大师骄人的硕果。

十余年来,在林语堂故居这片高大伟岸的林荫下,语堂故乡的人们默默努力,包括研究团队的成立与发展,都是为了促使一条江河能够奔流到更远、更远,让它的魅力造就和影响更多的人,滋润更多人浮躁而迷茫的心灵。而林语堂本身,多少大江大河轻松泅渡过来,可是,梦里梦外,花山溪竟然成为成年后的林语堂最想靠岸却无法靠岸的河流!

林语堂长眠在台北的阳明山上,但是他的文学巨著替代他的梦魂回故乡来了,《京华烟云》上下集两本书从天而降,叠垒成一座占地一亩的图书馆,矗立在相距林语堂故居几百米处花山溪的上游。正是春天,春风从窗外吹进这座文学的殿堂,图书馆周边桃花盛开,绿树掩映,正是诗人吟诗作赋、放声高歌的美好季节。图书馆外形是书本,馆内陈列的依然是书本,是林语堂所著书籍以及研究林语堂的相关书籍。这该是地球上两本最厚重的大书了!图书馆进进出出的人流,都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书里的一行行流动的文字,游走在林语堂的书城里!

流诸大师笔端的种种人生故事,还在演绎,还在继续。

林语堂爱不释手的烟斗也飞回来了,巨大的烟斗高达22米,长长的烟嘴高翘着朝向花山溪的上游,那是晚霞灿烂的高山。期盼巨人归来,以十尖石起的云霞为烟丝,朝朝吸食故乡云霞,夜夜吐出妙语连珠。

一座桥出现在巨型烟斗建筑不远处,名叫“三日桥”,取林语堂从平和乘船到厦门需花三日功夫之意,“我每由本村到厦门上学,必须在江中行船三日,沿途风景如画,满具诗意。”可惜的是,桥越来越多,桥下的流水却越来越小,人们在贪图交通方便之时,亲水的体验、行船的诗意已经悄悄远去。语堂的诗意,只能越来越靠“追寻”了。

但毕竟还有图书馆、烟斗、三日桥,三者相距几步之遥,它们在花山溪畔的联袂出现,是继林语堂故居和林语堂文学馆之后涌现的三朵浪花,是这条江河风帆正举气象万千的风向标,必将成为所有循着林语堂文字作一生泅渡者的精神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