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是永远的家园
越来越多的偏远山村成为空巢村,成了远方游子的梦。走进村庄见不到大帮孩童嬉戏的身影,也见不到那鸡飞狗跳尘土飞扬场景,有的是几个老人懒懒坐在村头墙角,越来越破败的老屋渐渐歪了庞大身躯,一切的一切,如村头的野草,如尘封的蛛网,湮没童年的记忆,内心一片荒芜。
近日,我在平和五寨乡寨河村却见到另外一番情景,走进村庄仿佛走进一片城市的小区——沿村庄主干道,一幢幢白色的瓷墙、红色的琉璃瓦错落而起,村庄整洁、明亮;整齐划一的花圃,排列有序的绿化树,还有那百年参天大树,村庄绿意茵茵;村中花圃旁是个篮球场,沿阶而上有凉亭,再往右一拐,一条林荫小径出现眼前,香樁、香樟、榕树、龙眼,一派林木葱茏。小径旁乍现榕桂同株景观,一棵榕树怀抱桂圆又共生共荣的景观,正是“和谐”的写照,村民小心保护起来。小径旁是水库,成为天然一景。村庄也顺势做起了水文章,在此建水上乐园。顺着栈道至远处眺望,一幅“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田园风光跃然纸上。
正是冬日早晨,阳光正好,烤得人暖烘烘的。村民家的三角梅开得格外艳丽,迎着微风,花枝伸出阳台向路人招手。丰收过后的农家人,在大埕祭拜社神,唱社戏,香火缭绕盘出新念头。乡下人纯朴,懂得感恩,他们拎着满满的供品,对天地日月虔诚致谢。串串鞭炮响起,纸钱燃起红红的希望。这个大帽山脚下的偏远山村,显得格外热闹。
习俗的传承是村庄最好的记忆。而我,分明从这节日的习俗中看见一条历史的河流在眼前流淌,村庄一定还记录着过去的盛典。果然,离村部百步开外就有一座苍凉的土楼,一下把我带回遥远的过去——这是一座无名楼,还是一座“楼中楼”——只见到楼前古树成荫,冬日的三角梅格外招眼,一面苔痕斑驳的楼墙映在眼前,巨大的石板门上没留下片言只字;走进楼内,除了楼门右边还保存十余间楼房外,其余只剩下楼墙,一座四方形内楼矗立在眼前,给人一种苍凉空旷感觉。走进方形内楼,空空的墙体上只留下密集梁柱榫眼,地上墙基还在,斑驳纵横之间,很像遭人遗弃的古罗马斗兽场;墙角一棵大树冒出楼外,墙头长满野草,仿佛诉说这楼已毁去多年。漳浦赵家堡是南宋皇族后裔最后栖息地,令人诧异的是,平和五寨这座土楼和漳浦赵家堡的建筑风格基本相同,都是外圆内方,土楼中心有一座四合式四方楼,并且朝向都和闽南坐北朝南的建筑风格相反。和大多数土楼偏重居住的建筑风格不同,这座土楼的防御功能极强,犹如一座军事要塞——土楼墙体射口、瞭望口密布,且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均有一处瞭望台凸出墙外,可见当年主人是费了番心思的。有人猜测,这栋土楼坐南朝北,寓意主人是身在南方,心系北方家乡;这栋楼没有名字,又故意隐姓埋名,不敢表露自己的身份。这一切表明,楼主人和赵家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甚至主人就是逃难过来的南宋一支皇脉也难说。
我无意窥探被人故意隐匿的历史,朝代更迭,每逢兵燹横行时,那些从中原逃难而来的先民们,他们一拨又一拨朝南方座座群山走来,这延绵不绝的群山为他们提供了生息繁衍的屏障。闽南气候温润,插柳成荫,是适宜精耕细作的地方;加上闽南东临大海又多山地,自古山高皇帝远,自然是避难的首选。如今闽南,多是中原客家后裔,历朝因灾迁徙的族群在此躲过战乱,从此停歇疲惫的脚步而定居下来。中原的耕读文化在闽南群山中星火传承,并形成独特的闽南文化。这一座座村庄,就是历代星火传承的家园。寨河村这座苍凉的老楼,历经千年不倒,墙上的夯土似乎还留下当年汗水洒下的盐分,它把一个村庄的历史向前推进几百年。
一个有历史的村庄,总能绊住我的脚步。村庄除了这座老楼,还有一株三百多年的老银杏,同样被敬为村庄的“老人”,村民在它周围圈砌起台子,立牌保护。在村庄不远处,还有一座更古老的已发掘的老窑口——洞口窑,它的发现揭开克拉克瓷的身世之谜,克拉克瓷从此找到自己的故乡——福建平和。南胜、五寨这开阔的小盆地曾现十里窑烟盛景,一框框精美瓷器从这里起航,走向世界,深受当时日本、欧洲王公贵族追捧。当年这里的土地长出精美的“瓷”,成为至今的神话。如今这里的土地长出昔日的皇家贡品——琯溪蜜柚,同样香飘海内外。
在这样一个古意盎然的村庄行走是惬意的。穿梭在这样的村庄同样也让人浮想联翩,土地与村民是终身的宿命,不同的族群、不同的时代结出不同的果实。从瓷器到蜜柚,寨河村这前朝的遗民,世代勤于耕读,对这里的每寸土地不离不弃,汗水浇灌出时代的果实,一代又一代的梦想,在这生根发芽,宛如冬日的梅花,娇艳似火。
多少村庄的故事比寨河村还要古老动人,为何人去楼空,化为烟尘?人与土地就像一对冤家,你离开它,它就背叛你。一个没有家园的人,注定是一世的浮萍。我看到寨河村多少新屋林立,这里还将热闹下去,正如村头那座修复的宗祠,村庄的香火越来越旺。出新不嫌旧,如今寨河村,在各级政府的推动下,村庄那些宛如岁月老人的古屋一一得到抢修,如那座承载宋朝故事的老楼,揭去历史烟尘时,世人仿佛听见一声南宋的叹息,一下成了无数人的怀念,老楼也因此有了新生。寨河村,新屋与旧厝,宛如挂在村庄的两本新旧年历,把村庄的脉络照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