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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城市

作者:◎黄水成  来源:柚都平和  编辑:周艺桂  日期:2014年12月01日

深圳,在我的脑海中它是个无比中性的名词,我一直把它等同于钢筋、水泥这些名词。后来我发现,其实再中性的名词往大的方面想,或多或少还会有个人好恶,比如城市,这个中性名词其实就像一盘水果拼盘,它装着个人喜欢与不喜欢,纽约、巴黎、北京、上海这些城市,它就像天地这个大框中的不同水果,背后有千万双不同的眼睛对它表达不同的感情。而我总认为深圳这个与我无任何瓜葛的城市是中性的,尽管也经常对电视里持续走低的深圳股市、以及居高不下的房价皱眉,但它一点也不影响我的心情和胃口,在电视前照样津津有味吃红烧肉或油煎鳕鱼,我总认为那是一座别人的城市,与远在天边的小民无关。

七月,因公事平生第一次踏上从未动过念头的深圳。那天我们到达深圳已近午夜了,我睡眼惺忪朝窗外望去,千篇一律的高楼之下我看到不一样的街景:绿色。这里的绿色与别的城市不一样,它整齐划一之外,这里的绿似乎比别的城市多,你看它连每一盏路灯都不放过,每一盏灯腰处都“挑”着一对大花篮;再看沿街天桥,设计者匠心独运地在护拦外给桥留了“小阳台”,阳台上也种满各种低矮的花草,连天桥肚皮下也被爬山虎给占领,整座天桥就显得花团锦簇了;沿街望去,巴掌大的空地都被绿荫覆盖,连马路防护墙上都量身定制摆满了水泥花盆,盆里种上三角梅及各色花草。我一下感受到这个城市的腾腾绿意,绿色占据这个城市的每一维空间。它在努力调和这个城市的硬度,让人从钢筋、水泥的视线中变得柔和一些。

入住宾馆五楼,推窗一看,楼下竟是一片宽阔的绿地,这块在四周高楼包围之中的绿地少说也有一二千亩,它居然能在寸土寸金的城区腹地“安然无恙”,让人不得不佩服规划者的大手笔。规划者的眼睛穿透了下一个世纪,他们给这座年青的城市留下一个强大的“肺”。回想沿街所见到的绿,它们多像从这肺部延伸到每一条街上的血管,这个城市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无比通畅。

仰望深圳的星空,远方夜空航班还在繁忙起飞,飞机以大迎角高高拉起。我开始想念这个城市的每位亲朋好友,他们大都在深圳还处在婴儿期时离开课堂来这里逐浪,在这个城市的大课堂里同它一起发育、成长。这个城市留下了他们的喜怒哀乐,连空气中都有他们脱落的细胞存在,到处散布着他们的气味,那些涌动的人群,有我熟悉的背影。

但我并不想去找他们,也不想打听他们在哪个角落里鏖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战场,我不想无端地把本不交叉战场混战在一起。我从他们以前散落在故乡消息中知道,他们曾经在码头、在工厂、在街头巷尾,他们是个陌生的拓荒者,在钢筋丛林中硬闯出一条生路。如今他们有的咸鱼翻身,一身油亮,有的还在车间的机台上计件生活,有的还在经营自己的小作坊。相识未必要相逢,大段的离别无法被一时的重逢所填充,我甚至害怕重逢的酒杯冲淡过去的记忆,明明是童年的牛背上的你,转瞬间却从钢铁甲壳中钻出一个肥头大耳的“陌生怪物”来。我日渐衰退的记忆经不住这巨大的蜕变,就像一幅上乘山水转瞬变成一幅极度夸张的西洋油画,记忆一定会冲突、打架。此时的我不想惊扰任何一个故人,保护记忆中几十多年前那片纯净的山水,我不会惊扰任何一棵花草。

“我在新楼505,你马上过来。”

“我在旧楼505,我哪儿都不想去。”

“待会,请你出去宵夜。”

“夜深,我要休息。”

“深圳的夜是从子夜开始的,去吧!”

“不,我是带着家乡的子夜来深圳。”

夜半,下榻前在大堂碰面的昔日同窗用电话找上门来,我们住在同一宾馆相通的两座楼之间。他在深圳二十多年把自己变成一个有钱人,他以一个成功者的姿态准备“召见”昔日同窗,被我婉拒了。

次日珠三角商会换届,会堂里挤满了昔日的父老乡亲,包括昨晚那位同窗。这么多熟人聚在一起,我一眼就把他们打尽了。好多是我的乡邻包括以前的学兄学弟。心想等会散场时上前打个招呼,散场后发现他们已经不认识我了,一个个根本不认识我的样子,他们忙于围在更需要招呼的人身旁,寒暄、客套、握手、拍照,我只不过是参加活动一个负责拍照工作人员,他们会朝我的镜头给脸,但不会对镜头背后的人微笑,他们的眼睛就像验钞机。

其实,很多人都只认识我的镜头,而不会认识镜头背后的我。在深圳这个陌生的城市,或许他们只有一次对准我镜头的机会,我按下去就结束了,此生不再重复,他们认识镜头也就够了;在家乡,也有很多人认识我的镜头,但他们还有可能重复出现在我的镜头里,他们有必要认识镜头背后的人。我在别人的城市我重新认识了自己。

当晚欢迎晚宴几乎所有的宾客都进场了,只有我们几位小职员领不到进场券,我们被主办方忽略不记了。晚宴除了海鲜、香槟、美酒,更重要的是还有几场活动穿插期间,活动需要镜头来记录,我是多么替我的镜头着急呀!我多想告诉把门的人,你让我的镜头进去吧!镜头对海鲜、香槟、美酒没有威胁,它的闪光灯里只会增辉,不会添乱。

但把门的人是不会相信替镜头说话的人,最后我们总算找到会场剩下的胸花,让它带我们进场。会场高朋满座,宾馆人员说,竟比预定的超出了十余桌,包括我们在内都算是超额之数,听了我都难为情了,我竟成了多出来的食客。我可不习惯白吃人家的,我决定加倍努力给他们镜头,只要他们一有人站起来说话,我就不断地按下快门,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付出的劳动。我要用自己的劳动心安理得地换取自己的那份晚餐。

尽管如此,活动一结束,我还是匆匆离开晚宴,再也无心与美食恋战。我选择回宾馆欣赏深圳的夜空。看大街上滚滚车流,想起同窗说的“深圳的夜是从子夜开始的”,他们要在这钢筋丛林中生存是多么的不容易,包括此刻他们还在酣战,觥筹交错之间处处刀光剑影,他们必需把自己练成钢筋水泥一样才能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