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灯渐亮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盏灯。这盏灯可以是一句醍醐灌顶的话,可以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也可以是某一个诗意朦胧的场景。这盏灯风吹不灭、雨打不灭,在人生或明或暗的各个阶段指引着你,激励着你坚韧前行。
长挂在我心中的这盏灯,是攥在父亲手中的那束黄麻秸秆点燃的篝火——
天色漆黑一片。山村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吱呀”一声,父亲打开大门,屋里的煤油灯立即冲出门外,扫出一小块光亮。窸窸窣窣的,父亲从墙角抽出两根黄麻秸秆,掏出带有刺鼻煤油味的打火机,点燃了黄麻秸秆。
“走吧,”父亲对我说,“脚下小心一些,别踩着脏东西。”
“儿呀,小心点,”母亲手掌着煤油灯站在门口,“在外边读书要更认真些呀。”
其时,小男孩还在懵懵懂懂之间,只觉得背上的书包在压着他,父亲用那特别慷慨的三根黄麻秸秆点燃的柔和的光亮,照着小男孩下意识的脚步往村口挪着。黄麻秸秆点燃的火光有茶杯一样大,却把山村的夜幕烧开了一个大洞,小男孩觉得自己正从那洞里边往外钻出去。
“在外地不比在家里,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只顾着玩。”
“噢。”
“不能交上坏伙伴,读书要跟成绩好的同学比,那样才会进步,”父亲边走边说,“书读好了,一辈子的幸福是你自己的。”
小男孩默默地听着父亲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两眼盯着那微弱的光亮走着,生怕踩上畜牲粪便。从家里到村口的公路曲曲折折的,有千八百米,要过人家的屋埕,要过小沟,再上机耕路,坎坎坷坷的。那正是春季开学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对上初二年级的小男孩说,这学期开学咱转学去古镇的大学校念书,好不好。小男孩说,好。恰好开学前一天傍晚,在县里头开车的堂姐夫回来了,父亲为了小男孩少走路,便与邻村的堂姐夫商议好,让小男孩天亮以前到村口公路边等候搭便车。
“汪汪,汪汪!”有一家屋门口蹲着的狗看见火光,直起身子叫了起来,立即引发邻近的狗连片呼应。
“别怕,我们走我们的路”,父亲说,“别理它,它不会咬人。”狗叫声还引发了鸡鸣,一时间,山村鸡鸣狗叫的好不热闹。
夜色里,父子俩的影子往后拉得好长。火光中,环绕村庄的四面青山似乎逐渐散了开去,不再围压在父子俩头顶上。
到了村口,野外的风吹让小男孩完全清醒了过来。大公路下边,小水电站静静的没有声响,——它只在上半夜发电两到三小时,直到水渠蓄的水用光之后。河水在哗哗流淌着,隐约中可以看见河中央那一块块比夜色更黑一点、更凝重一些的巨大的石头,有土房子那么高大的石头。小男孩记挂着那石头与石头之间架构起来的空间,那依偎着石头的郁郁葱葱的芦苇,那芦苇丛中窜来窜去的银色的河鱼,那儿寄托着山村孩子太多的快乐:游泳,捉迷藏,捕鱼……
“古镇那边可以整夜用电,那边大电站建好了,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说话之间,一辆汽车灯光冲破山村夜色,呼啸而至。
“到学校后直接去找姑丈,我都交代好了。”父亲叮咛着,“袋子里面有煮熟的鸡蛋。”
堂姐夫顺道带小男孩到古镇学校,还要继续赶路到县城上班,因此也不多话。转眼间,汽车爬上半山腰,车灯清楚地照着路边的桉树,还有公路内侧山上高大的松树,甚至对面山头。往回看,父亲的黄麻秸秆的火光只剩针头那么一丁点了。
针头那么一丁点火光一直烙印在小男孩的心头,直到小男孩终于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又一直到小男孩带着他的儿子回老家乡下找寻黄麻秸秆:他要向自己的儿子讲述那一夜清晨的故事,却再找不到那曾经堆满墙角的黄麻秸秆。
再找不到的还有河里边如土房子那么大的石头,还有芦苇丛、小银鱼。儿时的乐土变成了裸露的平坦的河床。在河道的上游,也已建起了一座足够方圆几百公里村庄使用的大水电站。
小男孩儿时见到的路边大树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高大的水泥钢筋浇筑的电线杆,那笔直笔直的形状就是印象中的黄麻秸秆,只是它点燃的光显然要亮得多、亮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