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城市
作者:⊙黄水成 来源:柚都平和 编辑:周艺桂 日期:2014年02月17日
七月,因公事平生第一次踏上从未动过念头的深圳。那天我们到达深圳已近午夜了,我睡眼惺忪朝窗外望去,千篇一律的高楼之下我奇迹般看到一片绿色。这里的绿化与别的城市不一样,它整齐划一之外,连路灯都没放过,每一盏灯腰处都“挑”着一对大花篮;再看沿街天桥,设计者匠心独运地在护栏外设置了“小阳台”,阳台上种满各种低矮的花草,而天桥下也爬满了爬山虎,整座天桥看上去花团锦簇。沿街望去,巴掌大的空地都被绿荫覆盖,连马路防护墙上都量身定制摆满了水泥花盆,盆里种上三角梅及各色花草。我一下感受到这个城市的满满绿意。绿色调和了这个城市的硬度,让人从钢筋、水泥的视线中变得柔和一些。
入住宾馆五楼,我推窗仰望深圳的星空,远方夜空航班还在繁忙起飞,飞机以大迎角直高高拉起。我开始想念这个城市的每位亲朋好友,他们大都在深圳还处在婴儿期时就已到来,同这座城市一起发育、成长。这个城市留下了他们的喜怒哀乐,连空气中都有他们脱落的细胞存在,到处散布着他们的气味,那涌动的人群里,有我熟悉的背影。
但我并不想去找他们,也不想打听他们在哪个角落里鏖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战场,我不想无端地把本不交叉的战场混战在一起。我从他们以前散落在故乡消息中知道,他们曾经在码头、在工厂、在街头巷尾,他们是个陌生的拓荒者,在钢筋丛林中硬闯出一条希望之路。如今他们有的咸鱼翻身,一身油亮,有的还在车间的机台上计件生活,有的还在经营自己的小作坊。相识未必要相逢,大段的离别无法被一时的重逢所填充,我甚至害怕重逢的酒杯冲淡过去的记忆。我日渐衰退的记忆经不住蜕变,就像一幅上乘山水转瞬变成一幅极度夸张的西洋油画,记忆一定会冲突、打架。此时的我不想惊扰任何一个故人,保护记忆中几十年前那片纯净的山水,我不会惊扰任何一棵花草。
“我在新楼505,你马上过来。”
“我在旧楼505,我哪儿都不想去。”
“待会,请你出去消夜。”
“夜深,我要休息。”
“深圳的夜是从子夜开始的,去吧!”
“不,我是带着家乡的子夜来深圳。”
夜半,下榻前在大堂碰面的昔日同窗用电话找上门来,我们住在同一宾馆相通的两座楼之间。他在深圳二十多年,他以一个成功者的姿态准备“召见”昔日同窗,被我婉拒了。
次日珠三角商会换届,会堂里挤满了昔日的父老乡亲,包括昨晚那位同窗。这么多熟人聚在一起,我一眼就把他们打尽了。好多是我的乡邻包括以前的学兄学弟。心想等会散场时上前打个招呼,散场后发现他们已经不认识我了,一个个根本不认识我的样子,他们忙于围在更需要招呼的人身旁,寒暄、客套、握手、拍照,我只不过是参加活动一个负责拍照的工作人员,他们会朝我的镜头给脸,但不会对镜头背后的人微笑。
其实,很多人都只认识我的镜头,而不会认识镜头背后的我。在深圳这个陌生的城市,或许他们只有一次对准我镜头的机会,我按下去就结束了,此生不再重复,他们认识镜头也就够了;在家乡,也有很多人认识我的镜头,但他们还有可能重复出现在我的镜头里,他们有必要认识镜头背后的人。我在别人的城市重新认识了自己。
活动一结束,我选择回宾馆欣赏深圳的夜空。看大街上滚滚车流,想起同窗说的“深圳的夜是从子夜开始的”,他们要在这钢筋丛林中生存是多么的不容易,他们必须把自己练成钢筋水泥一样才能有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