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文化走廊>正文

村头那棵老榕树

作者:黄水成  来源:闽南日报  编辑:周艺桂  日期:2014年12月08日

故乡味 黄良弼 摄

坪洄老家原有一棵老榕树,小时候我曾到大树下玩耍,如今物去人非倒时常令人想念。

坪洄是父辈的胞衣地,我们从小生活在溪对岸上端村,离坪洄足有三四里地,少回去,对故里并无多少印象。记忆中父亲那次带我回乡是去看望他生病的婶祖母,那是我第一次随父亲走出那个巴掌大的小山村,一路上怯生生地跟在父亲的身后,走进村庄第一个能震撼我幼小的心灵就数这棵大榕树了。印象深刻不是因它的大,上端村头有一棵比它还大的枫树,令人惊讶的是它长出一个巨大的拱门,那时我猜想,这树好奇怪,这门它是咋长的?这个疑问直到长大后才得以明白,原来榕树气根落地成树是常理,一根须长成了今天这个门。

父亲领着我穿过这棵大榕树,顺着屋檐沟再走几步就到家了,这时我才发现,其实坪洄故居与这棵大榕树比邻相连。放眼望去这一片灰色的老房子,其实全仗着这棵老树的掩映才显得有些生机。一座村庄不管它多么破败,要是有棵大树罩在村头,村庄立刻就显得有些历史而愈加绿意盎然起来,破败也就变成古意了。

那天,我坐在厅堂的一张矮凳子上,紧紧偎着父亲听大人们说话,这时一个叫“牛仔”与我一般高的小孩跑过来,拉着我就往外跑,他妈紧追着吓唬他说:“等下要是再去钻榕树爷,就知肉疼的滋味!”后来我才知道论辈分我应该叫他叔的,也是一个和我一样不听话的野小子。还真被他母亲猜对了,他拉着我直奔“榕树爷”而去。他妈说的“榕树爷”就是那棵大榕树。

走到大榕树跟前,牛仔一下甩开我的手,他开始和我捉起迷藏来,只见他绕树跑开,一晃,人就不见影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像变戏法一样,站在几丈高的枝干上,站在那座高“门”上。他在高处洋洋得意地向我招手,让我也爬上去。我左右为难地围着大树绕圈子,才发现原来这棵大榕树是中空的,这棵大榕树原来是空壳的,树干中间足以容一个大人。待我从大树窟窿中爬上牛仔原先的枝干上时,他早已爬上另一根高枝了,我们在这棵大树上开始一场危险的攀爬游戏比赛。牛仔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轻车熟路地一直向上攀爬招我追他,正玩在兴头上,婶婆拿根鞭子站在大树下唤我们。

“阿成乖,你先下来,婆给你糖吃,那牛再世(转世)的,我中午不给他饭吃,让他吃鞭子……”

我跟婶婆回去后还真的得到她的一颗纸糖,也得到父亲一阵苛责。牛仔却不敢直接回家,一直在门外躲躲闪闪到中午吃饭时,他趁母亲不注意,端起大碗打一大碗饭躲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吃,吃过午饭我以为这事就这样风平浪静过去了,不知何时牛仔被他母亲一把抓住,这顿鞭子他妈并没替他省下来。

这棵大榕树留给我的记忆是以牛仔的皮肉之苦开始的,我开始记住这棵树了。随着年龄增长,我去过越来越多的村庄,也发现了越来越多长在村头村尾的一棵棵大树、老树。在乡下,一棵树只要长到年份,长到足够高大,它也就成了一棵“神树”。“枫树爷”“大树爷”好比叫“土地爷”一个意思。坪洄这棵大榕树自然也就成了全村人的“榕树爷”,成了神的“榕树爷”令全村人都匍匐在它的脚下,初一十五,过年过节全村人都来拜它,谁家碰上闹心事也来拜它,谁家出远门时许个愿还来拜它,热闹时,终日硝烟弥漫,电光飞闪。大树跟前插满密密麻麻的香脚,大树装下一个村庄的心事。

树和人一样,终究都会老去,被风吹倒,或被虫蛀枯,或被藤萝绞去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坪洄这棵大榕树也没逃过岁月的魔掌,在一个风雨的夏日,“榕树爷”在村里人的睡梦中应声倒下一大半,只留下那落地成门的另一半,算暂且保住了半条命,作为一棵树算得上顽强与幸运了。剩了半条命的“榕树爷”依然是全村的“神”,老树跟前依旧香火鼎盛。但这最后半棵树也没能逃过岁月的磨难,它在人们喃喃祈祷声中,先是一场大火烧起来,后来竟渐渐枯死了,最后又被雷电所击,轰然倒下,从此再也无人问津,大树跟前只剩密密麻麻的香脚,等待野草来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