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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涛

作者:黄水成 来源:闽南日报 时间:2021-04-14
编辑:庄玮 点击数: 字号:

村边山上有片松林。小时候,我经常用一杆竹筢子担着两个小竹篓,晃晃悠悠地走在山坡上,走进那片空旷的松林拾柴。

说是来这里拾柴,不如说是来这里玩耍,地上到处是厚厚的松针和松球,三下两下就可搂满两篓子。但我不着急回去,山上有的是花草和野果,我宁愿在山上玩会儿,摘些野果打牙祭,捡各种松球当玩具。或什么也不干,就坐在这片松林里,听蝉鸣鸟叫,看苍鹰翱翔,看村庄动静。哦,谁家的牛在偷吃青苗啦,谁家的媳妇在屋后抹眼泪,谁家烟囱第一个冒烟,哪个大叔的脾气大,哪家婶子的嗓门高,我在山上看得一清二楚。有时甚至看得着了迷,就会想一些不着调的事,想邻居阿毅说的,跟着大人乘汽车,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就到了县城,县城可好玩啦……

阿毅常眉飞色舞地讲城里的故事,那里的街道很宽很宽,那里有大大的汽车开得溜烟一样快,那里红红的砖头房子高得赛烟囱。阿毅东拉西扯讲出一堆城里的故事,最后都成了我脑海中的一幅幅图画。就想着,长大后,我也开大大的汽车,飞快地翻过一座座高山,到城里玩,再住进那高入烟囱的红砖房子。这些不着边际的念头像根绳,随便把我往哪棵树一拴就是大半天。偶尔看到汽车在河对岸公路上飞驰,那扬起长长的尘烟定会把我的魂给勾跑,我会一直目送它远去,任那一点点影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常挨到近午或黄昏时分,听到母亲和家人山下大声地呼唤,我方如梦初醒。

村边这片松林莫名成了我的游乐园,只要一得空闲,我就会一头扎进这片林子里。这些高大的松树,论年龄,每一棵都够资格当我的爷爷,两个小小的我也抱不拢它的腰身,我常在每棵树下转悠着,当它是永远沉默的老人,我不断地在它跟前絮絮叨叨地说些小心事,它总会沉默地听着。其实用不了多少时日,它们便知道我心间的全部念头。不管对错,也不管多么可笑,甚至多么糊涂的念头,它们都在沉默中一一包容,不厌其烦、不抢白、不呵斥、更不嘲弄。我安心地在大树下发呆,有时松球竟打在头上,才把我惊醒。

有一天,就在我发呆的时候,我看见有只香獐在不远处吃草,突然和我四目相对时,它一阵狂奔而去。过些时候,它又会在那些地方出没,日子久了,它似乎也不怎么怕我,我也从不惊搅它,我们各行其是,各得其乐。自从有了这个新伙伴在林间出没,我便不敢在林间多走动了。我喜欢这长得和黄羊一般模样的小精灵,其实我也很怕它,害怕它有什么不规矩举动,但又希望它经常出现在那个地方,我希望永远是这样十丈开外的安生距离,我坐在大树下静静等待它的出没,看它一边吃草,一边警觉地四处张望。那竖起的双耳,那清澈如泉的眸子,还有那跳动的蹄子,让我无比着迷。我想,这片林子里,就我们两个在留连忘返,是我们两条小生命,才使得这片森林显得不那么空旷,也不那么寂静,使得这片林子多了一些生机,多一点精灵气。

直到某一天,我先是听见一串海螺声,紧接着是一阵狺狺的狗叫,林间传来一阵躁动,那只香獐惊慌逃窜,从我眼前绝尘而去。我慌乱得六神无主,急忙丢下竹筢和竹篓,朝山下一阵飞奔,一路狂奔回家。

从那往后,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愿再去那片松林。我知道再也见不到那林间的朋友了,我更害怕再听见那海螺声,还有那狺狺的吠叫。直到某一天,母亲似有意无意地说起松针怎这么快烧光了,我才想起那片林子,只好顺着母亲的意思又来拾柴。林子没有任何的变化,心情却明显不同,原先那种自得其乐的心境全没了,把自己埋没在林间慌得出神,坐在那里又懒得动,这失落落的心情没法诉说,我在林子间呆坐。就在恍惚间,森林里似有阵异动,隐约传来轰鸣声,由远及近,不由回过神来打量四周,依旧晴空万里,不像是要打雷下雨,眼前的芦苇被风吹拂到脸上,才明白是起风了。这突然传来的轰鸣声,原来是风搅动这一片林子发出的松涛。

这涛声犹如天籁,它一下攫住了我的心,把胸中的不快一下子荡涤干净,我静静地听,一边静静地打量这空旷的林子,它好像一下变成自然的乐队。森林里的每一棵树都跃动起来了,它们都在发挥着自己独特的作用,它们一齐抖动空中的枝条,它们高低错落,一起迎住风的信息,过滤出震颤的音符,隐隐地似有雷鸣轰隆声响,这片松林一起合奏,奏响一曲大型的森林之歌。我坐在大树下,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小小的我从来没听过这么美妙的乐章,经常坐在松树下如醉如痴进入梦乡。

为了听这美妙的音乐,我又成了它的俘虏。我早已忘了过去的不快,我以拾柴的理由,天天来到这片林子里,全身心地感受涛声的澎湃与欢快。无论它在四季里有何变化,我都能捕捉到它跌宕起伏的节律。春季里,整个森林都吸足了水分,每棵松树仿佛都在伸着懒腰,那软绵绵的风吹出万物破土的声音;到了夏季,森林都换装了,松枝上都长有白茸茸的针毛,翻涌间,如湖面泛粼光,哗啦啦感觉每一阵都带下坠般的沉重感;秋高云淡,松林间每一阵风都感觉向上飘,遥远而激扬,气贯长虹;到了冬日,北风长驱直入,感觉整个林子都团在一起发抖,一会儿似万马奔腾,又似天外响鼓。四季的松涛震撼着我幼小的心灵。

这生生不息的涛声,只是山中的四季的生发。在这摇曳多姿的松林里,只要一阵风来,山上山下、山南山北、千山万壑都被卷入滔滔荒流,每棵林木都是乐手。也总在半梦半醒的恍惚间想,这偌大的松林且生风,倏地来,忽的去,无缘由,来且来,去且去,从无定数,来去就是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