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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居土楼的日子

作者:黄乙毅 来源:闽南日报 时间:2018-08-16
编辑:朱国文 点击数: 字号:

“无尾虹”在平和南胜镇龙心村,是一个用闽南方言冠名的小村庄。

村庄不大,四十几户人家,四面环水,世代聚居在圆形土楼中。土楼半封闭,分内外两层,里层叫楼内,外层叫楼巷,朝南方向留楼门楼埕,置一方水塘与田野连成一片直至南门溪。

几年前,村西面规划省道建设工程,开通公交线路,村外后溪设一公交车停靠站,站名就叫“无尾虹”。这是第一个由闽南话音译而来的名字,但与原意已天差地别了。

其实这是一个以苦楝树作为名字的村庄。早在明代,中国瓷器成为风靡东南亚及欧洲的奢侈品,平和造瓷业就因放宽海禁而发展得风生水起,南胜古镇四周的群山中出现了“十里窑烟”的胜景,这就是后来盛誉海外的克拉克瓷的产地。众多窑工把依海外订单烧制而成的瓷器挑到一棵没有树梢的苦楝树下,装上驳船顺溪而下,经一天的漂流直达龙海月港,换装大船漂洋过海。久而久之,长在村庄前溪的这棵被雷打断树梢的苦楝树就成了村庄的名字——没有树梢的苦楝树,闽南话读音与“无尾虹”一样,只可惜用了几个毫不相干的文字替代,把这个村庄的历史脉络也一起淹没了。

村庄没有族谱,两百多位黄氏后裔生活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家祖宅就坐落在东边楼巷的最南端,面向楼内有一大块空地,一棵盘根错节的大龙眼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立在这里,洒下一大片树荫。我父亲年轻时请人搬来一条大青石,架在树荫下,成了大人农闲侃大山、小孩放牛归来扎堆的好去处。

楼内楼巷的道路由青石块铺成,多年的人走牛踩已经磨得光滑透亮。闽南的夏季多雨,一阵白云从远处矾山飘来,淅淅沥沥的风雨随即降临。每当此时,土楼人家必定家家开门,戴上斗笠操起竹帚,趁着雨水把自家门前屋后认真冲洗干净。环圆楼屋檐下鹅卵石铺就的排水明渠把雨水导入楼门前那口池塘,引来池塘里一群群五彩的鲤鱼逆渠而上,塘水不犯河水,日久天长,整个村庄竟一尘不染,环村的小河也被保护得净如明镜。

每天傍晚,劳作一天的大人们挽着裤腿扛着犁钯,一路吆喝赶着耕田的水牛踽踽而归;孩子们手握荆条,赶着自家的鸭群鹅阵三五成群地从门前咚咚走过。最令人垂涎的是,在袅袅炊烟下,哪家农妇热锅爆猪油,那在圆楼中弥漫开的味道能让饥肠辘辘的孩子们惦念至今。

晚饭一般都端到门口吃,喜欢扎堆的孩子们端一碗稀粥,小心翼翼地来到楼内卸下轮子的板车架上,或来到我家门口的青石板上开喝。令我至今不能忘怀的是有一次我与小伙伴在楼内扎堆吃粥,靠井台边的一户人家向我招手,来到她家门口,大婶舀了一勺牛肉炒芹菜装进我碗里,那种美味啊,我保证绝对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品。

土楼人气旺、热闹,但免不了鸡犬相闻。哪家夫妻不和谐、婆媳闹矛盾、孩子不听话,在全村几乎无密可保。让孩子们感念的是,每当有孩子犯错受父母惩罚,左邻右舍总能及时出现,又说好话又挡棍棒,我也为此少了很多皮肉之苦。其实,土楼的防暴功能远不止于此,无论是偷是抢是赌是霸的冒犯,就得面对攻防兼备的土楼人家的“扫黑除恶”,那些年发生在土楼的偷盗现象几乎绝迹。

记得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家里使用的还是祖上留下的锅碗瓢盆,后来才知道,家里曾用来盛空心菜的青花盘,用来盛粥的青瓷缸,用来盛盐巴灌热水的坛坛罐罐,竟都是后来发现的价值不菲的克拉克瓷古董。据老人回忆,我家祖上乐善好施,但凡村中热闹摆席,家中装满两挑竹筐的七碗八碟就派上用场了,全村人几乎都用这些克拉克瓷吃饭,只可惜后来都不知所踪。

现在所能看到的古瓷已寥寥无几,就连那棵没有树梢的苦楝树也在我们搬进城里后被风吹伏。我曾无数次回村坐在曾经的码头边遥想,四百年前,那棵没有树梢的苦楝树下是一幅何等热闹的画面;我更想探究,那些曾经以烧瓷谋生的窑工们是谁家的祖上;我甚至想知道,他们烧制出的瓷器是否还遗存在这个小村庄的哪个角落,如果能够被发现,那也一定是世上少有的珍奇。